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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蒲草接翅放青鸞 槍棒化蛇降眾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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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元通手摸胸坎,尊者點首。眾老中一人問道:「師父明白見教,功是何用?藥是何方?摸胸是何主意?」元通答道:「功乃出定人靜,孩提之童,繈褓之子,不識不知,況且渾沌,如何教行?藥固有方,難醫冤孽,如何得愈?摸胸之意,小僧愚見,要老叟自揣。此胸內曾有大聰明、過智計之處麼?」這老者聽了,把蔔公平看了一眼,也點了點頭,又問道:「比如我這笑不老的孩子卻伶俐,奈何憔瘁瘦弱。」元通不能答。尊者道:「這亦有因,何勞老施主過問。貧僧既有願行方普度,自有治療良法,異日當細與施主詳明。」眾老唯唯,各去商量齋供。尊者乃與元通尋個潔淨居室,方鋪下蒲團,只見一隻青鸞,被道人剪禿雙翅,飛揚不起,在雲堂階廡行行走走,似有淒慘之狀。尊者見了,說道:「青鸞,你何事淒慘,必是冤枉在心。想你展翅雲霄,棲形海島,餐松飲泉,與鶴為侶,何等極樂。今日到此,豈是貪茫茫之苦海,戀擾擾之紅塵,苦被凡情羈留在此?」尊者一面說歎,一面把雙翅梳理,短處將蒲草接長,一口氣吹在鸞身,那鸞抖一抖羽毛,展一層雙翅,騰空飛起,翱翔上下幾回,直向海南而去。 忽地道人走來,見尊者放了青鸞,急得大驚小怪,說道:「師父,你如何放飛了我豢養的青鸞?」尊者不答。那道人不住口的咕咕噥噥,瑣瑣啐啐。元通乃說道:「道人,你既入庵門,當宗釋教,我佛以慈悲為念,方便為門,只有開籠放雀,那有豢鳥為歡?且道人不知你我心情與飛禽何異,譬如人被羈囚,苦惱何狀,飛禽被縛,所以慘淒。」道人笑道:「禽鳥心情,師父緣何得知?縱有心情,蠢然時有時忘,非比人類。」元通笑道:「你可謂無慈悲矣。出家人第一功德在這兩字。你若見得透,參得明,何必敲鐘擊鼓,焚香禮懺,以求超脫?若執迷不悟,一時便沉淪萬劫。」道人聽罷,便向元通稽首。後有感此警勸一律。 詩曰: 世間何事最行非,豢鳥籠禽事可悲。 剪翅拔翎繩絆住,黏膠編竹鐵絲圍。 為伊取樂消閒晝,害我同生性命虧。 勸世三春休捉烏,巢中子望母飛歸! 元通與道人正講完放鸞功果,卻好眾老捧著蔬食素饌,到庵來齋尊者師徒二人。坐間便問:「二位師父既往東,卻為化緣,還是訪道?」尊者答曰:「化緣乃事,訪道亦心。只為小僧有願普度,故此東行。且問眾檀越,貴村喚惺惺,這庵亦喚惺惺,其義小僧知矣。只是其間怎麼有些渾渾濁濁氣味?」眾老笑道:「師父如何說此話?」尊者答曰:「小僧望氣,欲要推情,不是居此庵者有物欲之染,便是構此庵的無正大之心。」一老笑道:「師父也說得有理,見得頗真。就如往日,那長爪梵志居此,釋非釋,道非道,不聞他講道參禪,每見他收徒演法。居庵日久無驗,往東去了。」尊者道:「不是,不是。常言道:『出家清淨,那有塵氛。』這濁氣另在別項情由。」一老道:「這情由可礙甚事麼?」尊者答曰:「礙事。比如濁濁就礙惺惺。」一老笑道:「是了,是了。」乃向蔔公平說道:「老友你莫怪,我說就你身上便可知矣。你為人平日行為少厚,智計太深,難怪你生的卻是個蒙懂之子。我常見人家,父若渾厚,生子必聰。父若刻薄,生子必魯。公平每日卻有些不公平。」蔔老聽得,便向尊者問道:「師父,我友此言,信有信無?」尊者答曰:「寧可信有,不可信無。」卜老道:「可更改得麼?」元通答道:「小僧摸胸,就乃此意。梵志師徒,未得醫此妙法,空費方書,徒施幻法不驗,毋怪其去。」卜老道:「老夫便認這冤愆,望師父搭慈航、垂普度,但求先將孩子醫好,自然不忘功德。」元通答道:「欲醫孩子,當先醫父。欲療凡私,當行鎮定。老叟若肯效我小僧,行一片靜定工夫,把凡私動於昔年者,借這工夫一時掃盡。再悔卻昔年冤愆,急行些今朝的寬厚,這是欲茂枝葉,先沃本根。根本既沃,枝葉必榮。轉暗為明,這感召分毫不爽。」蔔老讚歎信服,便拜跪庵堂,求師開度。只見那笑不老漁父近前說道:「師父說家老是了。只是老夫也生一子,卻不鈍,但瘦怯多災,這是何因?」元通道:「老來生子,必是你陰德所感,冥冥自有脫生主者,豈肯誤你?這老來精血,不比壯歲,瘦弱何妨!但把心術常端,自然孩壯。」漁老點頭。眾老吃罷素供,隨散。只有蔔公平要求靜定工夫,他卻存後。尊者師徒也不拒他,便口傳定靜之訣。後有誇揚尊者師徒開度蔔老洗心改厚八句五言。 詩曰: 刻薄生愚昧,因緣最不差。 洗心由蔔老,普度羨僧家。 刻薄還忠厚,根修自好花。 人能存善念,跨灶必由爺。 話說卜老者得了師徒十之一二靜功口訣,回家仿效打坐。老婦問道:「老官今日庵中回來,如何不睡?卻曲膝盤足,有何說話?」蔔老答道:「庵中師父傳我坐功道理。」老婦道:「這道理有何好處?」蔔老答道:「那師父說,坐功便是修養,一則保命延年,一則消愆悔過。好處說不盡。」老婦道:「如你這半夜不睡,坐得可有好處麼?」卜老道:「有好處,有好處。比如我方才坐著,三年前人頭上欠我的本利,都想明白了。」老婦道:「這果然有好處。」按下不提。 且說梵志攜著道童,行到一村莊,名喚岐岐路。怎叫岐岐路?只因途徑繁多,路中有路,便立了我個名色。這地方路既多岐,人卻也稠密。村中聚著三五少年,閒遊浪蕩,弄棒舞槍,跌對走拳,正在那裡戲耍。卻遇著梵志到來,便問道:「道者何處來的?要往何處行去?你這一個長指甲,又帶著一個小道童子,游方化緣,若撞見不良之徒,如何抵對?」梵志答道:「不良之徒豈肯傷害我出家之人?」少年道:「不良徒或有看你出家面上饒你,倘若山林曠野,忽然虎狼相遇,它卻不饒,如何行得?就如我們武藝精強,拳腳利便,思量要出外行走,也怕不良狼虎。」梵志答道:「貧道自有不怕手段、對敵行頭。莫說貧道,就是這小小道童也有來歷不怕。」只見一個少年聽得,變了面皮,笑道:「道人誇嘴,你兩個怎敵得當坊一村人眾!且莫說眾人,比如只我一個在此,你敢比較拳腳麼?」道者道:「這怎敢與施主爭能,但貧道遠遊訪賢,也要收攬一兩個門徒,修行了道。」只見又一個少年說道:「道人,你既說小小道童也有來歷不怕,如今就與他比對個拳腳。」梵志猶上前謙讓,道童乃動嗔心,說道:「施主莫要輕視出家人。憑你誰為比對。」一個少年乃近前一掌打來,說:「我與你比對。」這道童不慌不忙,仲一隻右手去擋,那少年手掌蕩著道童右手膊上,就如鋼鐵一般,擊得痛不可忍,縮了回去,便飛起腳來,踢著手膊,如前添一聲響,那腳疼痛,站立不住,往地坐倒。眾少年見了,大怒道:「諒此小道童有何手段,打倒我們朋友。」齊執棍棒起來,說道:「道童,你能使棍棒麼?」道童道:「請施主先使一看。」一少年忙掄起棍,左旋右轉,使個五路。道童也接過棍來,前花後攪,開個四門。少年中又一個拿過棒來,舞一回蛟龍出海,虎豹奔林。道童隨也舞一回泰山壓頂,枯樹盤根。眾皆喝采。此時喜壞了梵志,卻惱了眾人。一少年執過一杆明晃晃、鋒刺刺長槍,直向道童戳來。道童一跳在高阜之處,答道:「善人如何動了嗔心惡意,卻莫怪我小道動粗魯了。」把手一揮,只見那槍棒盡變做長蛇,張牙吐舌,直去咬那眾少年。眾人慌怕起來,齊齊跪倒,只叫」饒命「。越叫,那蛇越咬。梵志笑將起來,吩咐道童收了法術。道童依師之言,收了法術,這蛇依舊是槍棒,在少年手內。 眾少年互相計議道:「這游方僧道哪裡是武藝精通,都是障眼法術。我們雖學盡十八般武藝,怎敵得他這樣神通。不如拜入他門,做個徒弟,學幾件法術,卻也好遠走江湖。」計議定了,便齊齊下拜,說道:「我們村野凡夫,不識聖人,請二位師父到我村裡閑宅靜居,少住幾時,胡亂齋供,休罪唐突褻慢。」梵志正欲再招一二門徒服侍,滿面笑容,答道:「貧道正欲借個草舍茅簷,靜居閑宅,修真講道,打坐參禪,便是招一二個門徒相共修行,這也是夙願。」乃隨眾少年人得村來,果有空閒草屋。師徒進屋,眾少年齊齊禮拜,要做門徒。梵志乃開口問道:「吾門原要清淨,吾道本欲正修,只是你等立意何向?」眾少年開口,也有願學道成仙的,也有願參禪拜佛的,也有願習燒丹煉汞的,也有願彩陰補陽的,也有願築基煉己的,也有願呼風喚雨的。卻又有願演習幻法的,說道:「方才槍棍變蛇、手膊化鐵,這法兒甚妙,我若為弟子,先求傳授這兩種神通。」梵志笑道:「我們中道理甚微,法術頗多,盡教你學。只是我卻容納不多。看你眾人修煉習學,待各相得手精妙時,再有進退去留之術。」眾少年唯唯各退,隨願去學。梵志與道童住在此空閒屋內,教習眾少年法術、諸家道理。後有譏旁門幻術非修道正務五言四句。 詩曰: 正道原當習,旁門未可由。 清時有名教,何事不來投? 話說尊者與元通住在惺惺庵,時常把定靜工夫教這村老。眾中也有得法能行的,也有魯鈍不能的,惟笑不老與蔔公平兩個得了幾分傳授。一日,蔔公平坐入靜中,偶然入了個境界,似夢非夢,見一座公堂上坐著一位官府。公平向上謁見。只見那官府檢閱一本簿籍,說道:「你,見我的可是蔔公平?」蔔老答道:「小人便是。」官府道:「你這人平昔用心太過,刻眾成家,當報你個黯淡之子,不通世務。可喜你遇神僧點化改過,寬厚存心,當使汝子由昧複靈。」蔔老稟道:「小人怎該得此子,因何黯淡?」官府道:「此子乃海蜃化生,只因海蜃生前詭設樓臺,誘吞飛鳥,故此這般報應。」卜老道:「蜃乃昆蟲,既詭譎害物,當降罰它,如何反投人道?」官府道:「只因它吸了白鶴,得了道童仙家些正氣,故此不便泯滅。」卜老道:「蜃既吞了白鶴道童,這童鶴卻歸何處?」官府道:「道童投入蜃氛,邪以生邪,忘卻歸島,因他有誤人旁門之愆,久後自有度化之救。只是白鶴倦飛,迷入蜃腹,當年雖為蓬島仙禽,今日卻為塵凡人子。」卜老道:「他究竟若何?」官府道:「有日妖氣消散,終是複歸仙境。」蔔老又問道:「如今化生何地?」官府乃低頭複閱簿籍道:「汝不問,我已忘了。當年汝族業漁,只因放魚積善,老得一子,雖然血氣少衰,久後自然發達。」蔔老笑道:「陰陽之複,轉化之因,未必至此。」官府也笑道:「雀化蛤,雉化蜃,此猶物類相從。乃有美女化貞石,蒼狗變白雲,其怪誕虛幻若此!汝于世人,莫疑莫異。我冥司,卻也成真。但轉囑你族,切莫廢棄善因,致生他變。」蔔老領諾,猛然驚醒,急奔庵中,把這夢境盡說知尊者;師徒但舉手合掌,望空稱讚:「善哉!善哉!夢由心作,雖幻實真,念我同生,但從正道。」卜老道:「師父,正道何人不從?愚昧怎能會悟?」元通正色厲語道:「老叟,你不陰會提引,怎能陽悟懺悔?」蔔老明悉,只是下拜。後有《鷓鴣天》贊此: 幽冥問答假和真,夢幻須知作受因。惡念自然成惡境,仁慈畢竟報仁心。天堂近,地獄深,深處何如近處親?誰人不樂途由近,爭奈行非墮入陰。 元通聽了蔔老夢境言語,看著尊者,歎道:「可畏!可畏!幽冥報應有如此分明彰著。」尊者道:「理須不爽,只是二老信受,不變前修,我與汝不負傳授他一片好心,久後還共登彼岸。」元通道:「弟子卻也不知蜃化人、人化鶴,將來作何度脫?」尊者道:「雖是各從化緣,如今卻迷正道。少不得使他得聞正道,仍複真元,自成正果。」元通稽首稱謝。尊者乃辭別惺惺庵眾老,往東路而行。眾老苦留不住,蔔家二老涕泣不舍。尊者但安慰,叫他勿忘靜定,父子真傳,自有善緣在後。二老謝教,仍求尊者再賜一言垂後。尊者乃留四句偈語,二老拜受而別。 偈曰: 知善貽聰,識惡生晦。 念夢警因,不忘逢惠。 話說蔔公平只因刻薄,不明心地,便生個愚昧之子。雖遇尊者開度,冥府宣明,他半信半疑,少改前非。這愚昧子卻也未盡變化氣質。笑不老漁父,放生改業致富生子,他卻得了尊者開度,在家時演靜定工夫。老婦習知,也能打坐。故此孩子漸漸病癒。他孩子卻是白鶴迷入蜃氛,與道童同忘歸島。道童誤入旁門,這鶴卻棲遲海畔。卜漁父夫妻得了尊者開度,孩子病癒。這白鶴一靈雖化作人身,他原形尚存。 卻說青鸞被惺惺庵道人拴縛,得尊者救度,飛起在雲霄,忽然見白鶴在那海畔,懨懨如病;又見那鶴旁枯魚蜃殼。他原是一類同氣,故此飛下。白鶴見了,也不覺展雙翅,隨鸞歸島。玄隱道士見青鸞引鶴歸來,卻不見道童,他已識破妖氛迷鶴、道童誤隨旁門這些因緣情識,卻故意把白鶴喝道:「這畜逐邪成病,我且不說破你去向的靈根,只是你且去靜守松林岩穀,吸露餐霞,再勿犯清規。久後真靈自複。」那鶴聽了,狀若點首而退。玄隱乃喚過青鸞,囑咐道:「汝領吾仙旨,逍遙雲漢,又不知貪戀紅塵何項,被人羈絆到今。看你彩翎多損,薄草尚留,縱然尋得鶴回,道童因何未返?速去找尋,不得遲誤!」青鸞兩眼望著道士,一嘴兩腋搜翎。玄隱便知他意,乃吹了一口氣在鸞身上,那鸞翅根根長出,頃刻鳴舞起來,展翅直飛上端而去。後有誇道法神通、青鸞長翅詩五言四句。 詩曰: 鸞鶴非凡鳥,神仙豈等閒? 一吹生兩翅,妙寶出丹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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