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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南印度王建佛會 密多尊者闡禪宗


  話說混沌初分,天地為兩儀,日月星辰為四象,山川草木,飛禽走獸,數不盡的萬物,生於其中。即人亦萬物中一物,只因人靈物蠢,人有知覺智識,能言善語,故配天地為「三才」,乃最靈者。以本來原有個正大光明的道理,自生來在孩提時,混混朴樸,未凋未漓。光明一理,包含五內。及至長大成人,知誘物化,邪魅外侵,本真內鑿,把個大道喪失。所以萬聖千真,立言行教,只要人克復本來,見性明心。這克復的何事?明見的何物?就是為臣的,既受皇王官職,盡心事主,忠義報國,大道何等光明!乃有一等,貪位慕祿,希圖富貴,惜身家,不顧國。哪知根本既壞,枝葉終傷,後世子孫寧保不壞?為子的,要思身從何處來,乃父母生育。

  且說那十月懷胎,三年乳哺,何等深思,孝敬不違,勞而不怨,大道何等光明!乃有一等為子的,貪妻愛,縱私欲,不孝雙親,哪知天鑒不宥,王法無私,報應卻也不小。為弟兄的,應該念父母血脈,同胞生來,弟敬兄,兄愛弟,何等光明大道!乃有一等,爭家產,為錢財,視弟兄如陌路,待手足如寇仇,哪知天合的弟兄既失,人合的財產怎長?為夫妻的,陰陽配偶,子孫相承,相愛相憐,何等光明大道!乃有一等,貪淫縱欲,棄舊憐新,憎妻寵妾。更有淫妒婦女,不守妻節,敗壞風俗,多有性命不保。為朋友的,要知德業相勸,過失相規,大道何等光明!乃有一等,勢利交,酒食友,處富貴親如手足,當患難視如路人。哪知天道好還,災難莫測,誰為救恤?這五倫道理,正大光明,人能永保不失,自然邪魅不侵,災害不作,福善資身,以完全生人道理。便是聖賢仙佛,也不過克全了這道。少有所失,便入邪宗。後有清溪道人五言八句,指出克復光明要法。

  詩曰:

  大道原明徹,邪魔擾世緣。
  莫昧菩提樹,須開寶葉蓮。
  五倫同此理,三省即先賢。
  克復工須易,予欲又何言!

  且說東京孝武帝甯康年間,天下廣闊,海宇遐荒。出中華外國,有五印度國。一個南印度國海邊,有一漁父名叫卜老。因他終日面無戚容,見人只是嘻嘻,人稱他做笑不老。他夫婦兩個,日以捕魚資生。一日捕得巨口細鱗,將欲烹食,只見那魚有乞哀貪生之狀。夫婦憐慈動念,乃計議放生,把這活魚仍投海水。那魚洋洋遊去。夫婦二人,便思持齋改業,怎奈邊海無策贍生。正窘急處,忽來一個老僧到門化齋,只是大笑不止。漁父雖笑,這日卻有些戚容。老僧笑問道:「漁翁,貧僧素知你好笑,今日何故面色淒淒?」漁父強陪笑臉,那漁婦便答道:「師父你有所不知,我夫婦原以捕魚資生,近為捕得一魚,將欲烹食,那魚狀若乞憐,我夫婦不忍,放它歸海。因思人生世間,有可充腹之物,有可治生之事,何必傷物性命,以養人身?棄了此業,又無計資生。我夫為此戚戚。但我夫平日好笑,他道:『有魚便有酒,有酒便有笑,有笑乃不老。』人所以因他姓名,遂呼他為笑不老。不知長老也笑不休,卻是何因?」老僧笑道:「貧僧打從中華來,到一處白蓮社,遇著一位遠公和尚,他有『虎溪三笑』禪機授我,因此學他之笑,一路化齋到此,逢人便笑,海邊村戶人家,都叫我貧僧做笑和尚。」漁父笑問道:「師父,我笑有個話頭兒,你笑不知可有?」老僧笑道:「貧僧有幾句話頭。」漁父道:「請念念我聽。」老僧一面笑著,一面口念著,乃念道:

  笑,笑,笑,誰人識得這關竅。遠公傳我這根因,我因笑得笑中妙。豈是癡,非是傲,說與漁翁休見誚。你今向我笑笑人,我向你笑有玄奧。笑嘻嘻,自知道,非是笑九流,乃是笑三教。不笑為臣忠,不笑為子孝,不笑白髮自紅顏,不笑賢愚並不肖。也不笑矜驕,也不笑勢要,也不笑東施嫫母效顰,也不笑子建潘安才與貌。那笑陶朱猗頓富多金,那笑范丹蘇季貧無鈔。非是笑愚頑,不學甘棄暴。非是笑旁門,詿誤入左道。非是笑喑聾瞽目不成人,感歎悲嗟怨天造。仰天終日笑無休,今笑漁翁寄長嘯。這呵呵,有獨樂;這哈哈,有自好。只為太平時序樂雍熙,但願豐亨無旱澇,四時佳景物色奇,風花雪月堪歡躍。一身丟開名利關,煩惱憂愁俱不效。古往今來只如斯,家風落在這圈套。你也嘻,我也笑,笑的是,浮生空自忙,是非閑爭鬧,人生何苦縐雙眉,且學老僧腔與調。

  笑和尚念畢,乃問漁父:「你的話頭兒,也念念貧僧聽。」漁父笑道:「長老,我的話頭兒,卻是四個《西江月》。」乃念道:

  歎世悲哀憂戚,怎如哈哈嘻嘻。人生縱有百年輛,幾被憂愁奪易。
  智者雖教看破,人情自古難齊。得歡笑處且怡怡,好個呵呵生意。
  滿屋哄堂大噱,一人獨自向隅。世間惟有這鬚眉,他也立身天地。
  笑伊禿髮何事?笑我終日漁魚。只有沽酒落便宜,因此呵呵為計。

  笑和尚聽罷,笑道:「漁翁,你既呵呵為計,怎的又面帶憂容?」漁父道:「師父你不知,我前捕得一巨口細鱗,將烹而食,那魚狀若乞憐,我夫妻一時不忍,縱放它生於海。那魚得水,悠悠癢洋而去。因此我夫妻要持齋改業,又慮資生無策,因此憂慮不覺見於面,使師父見知。」笑和尚笑道:「漁翁,你夫妻既發慈悲,放生活物,我貧僧自有個與你資生計策。昨遊海岸,見一物放大光明,近前看是何物,乃是一件寶貝,欲要把這寶埋藏海岸沙中。你夫婦既有放生活魚的仁心,貧僧豈無為你資生的好意!你可將此物上獻與國王,大則授你一官半職,小則賜你些金銀。何慮養生度日?」漁父笑問道:「師父,你見的是何寶貝?」笑和尚答道:此寶不是凡寶。你聽我道:

  一粒如粟,千劫不壞。堅牢不說,金剛九轉煉就,萬道霞光,照耀堪同日色。問根緣,從靜定中生出;說奧妙,自虛靈處發祥。如如不動,行無所住。才有這樣圓通,豈是那般虛幻。總來一個老禪和,留卻久修舍利子。

  漁父聽得笑道:「我也曾聞僧家久修得道,化火自焚,必留一粒舍利,萬劫常存。但這寶貝,上獻國王,安知他受也不受?且這寶今在何處,何計取來?」笑和尚笑道:「此寶遠則九萬鵬程路尚近,近則一剎那間取即來。人人皆有,個個不無。」乃自胸襟內取出,付與漁父道:「舍利此物就是。漁父好去獻王。」漁父接得寶貝在手。那和尚化一道霞光而去。漁父得了舍利,打點進獻國王不提。

  且說南印度國王歷代傳來,崇奉三寶。到一個國王,名德勝,生一子,心愛出家,修行成道,法號「不如密多」。這尊者誓願普度群迷,同歸大道,後成正果,位證二十六祖,演化東印度,此系前東度二十七祖成道。嗣後南印度國王,又傳位一個香至王。生三子,其季子名菩提多羅,也只愛出家,法號「達摩」。這老祖得二十七祖法器,欲繼普度之願,乃率弟子,演化本國。雖本無言之教,一意度人,明心見性,遵行正大綱常。自西竺東來,遇梁武帝,言論未合,摘蘆渡江,遺留聖跡而去。此乃後東度,今且按下不提。

  再說二十六祖不如密多尊者,聽得海邊漁父進獻舍利子,乃到國王殿前,果見王坐朝。執事多官拜罷,一官朝王奏道:「今有海邊漁父進獻舍利子。」國王聞奏,道:「國以賢為寶,民以食為天。進獻的,不以賢、不以粟,那舍利子要他何用!」令執事官不得傳呼。正才傳令,只見殿階前一個僧人,身披著錦襴袈裟,手執九環錫杖,卻不是近地來的禪和,也不是外國到的長老,乃是密多尊者。國王一見便問:「汝有何意見朝?」尊者答道:「臣僧聞漁父進寶,特來謁王。」國王道:「予正在此說這寶無用于國,免傳他進。」尊者答道:「我王以何為有用?」王曰:「進賢治國,獻粟食民,這卻有用。」尊者答道:「信如王言,但臣僧願王收此舍利,蓋座浮屠寶塔藏了,建個佛會道場,以修功德,以遂臣僧普度化緣。」國王聽得尊者道場功德之言,乃問道:「道場功德何在?」尊者答曰:「在王一心。」王曰:「予一心只在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尊者答曰:「王心敬天,自然風雨調順。王心法祖,自然民國泰安。」王笑道:「這道場,予知之矣。但不知此外更有何功德。」尊者答道:「建立道場,小則悔過消愆,大則超亡薦祖。功德甚多,卻也說不盡。」王又笑道:「予嘗聞子有普度化緣之願,且說佛會道場,俱為外務末節。」尊者答曰:「佛會功德,即是度己、勸世、化俗,于功德最大。」王又問道:「怎麼最大?」尊者答曰:「君子遵守王法,小人犯禁行惡。縱有刑加,藐然容有不畏。及聞佛會,便起敬心。不說三尺之嚴,頓悔一朝之過,有助政教,故雲勸世。若上智不須佛會,君子可無道場,化善信,修陰功,前人留下這功課,願王遂臣僧普度化緣之行。」王乃笑道:「據汝此說,予正欲使四民守法,或有藐然不遵,使他同歸於善。便就修建一個道場,以答謝天地,未為不可。」乃令眾僧依據科儀,建立法事,立尊者為班首。尊者辭曰:「臣僧時有靜功,未便班居眾首。」王作主乃立眾僧中有德行者,職司班首。以尊者主壇。道場既建,水陸畢陳,雖遂普度化緣,實乃祝誕王壽。

  按道場功課,燈燭虛儀,菩薩豈拜念所幹,佛祖非香花所愛。只是善念在人心,昭格在禱祀。那一念投誠修建,陽長陰消,福緣善慶,盛世不廢,功德有些。

  按下尊者為王啟建道場不提。

  且說昆侖演派,蓬島分流,海有五嶽四瀆,名山勝水,哪一處不藏隱著神僧高道。有座崆峒深峽,削壁懸岩,中藏著一個全真道士,法名玄隱。這道士,他服氣不服氣,已列仙班;修性複修命,將成正果。一日偶出洞門,忽聞香信,把道眼遙觀,便知南印度國中修建勝會,乃向道童說道:「國度焚修,我與汝當隨喜。我駕青鸞先行,你可深鎖洞門,身騎白鶴後來。」道童唯命。只見道真駕著青鸞,頡頏霄漢,上下玄穹,霎時到了國中。入得道場,先禮聖像,後接眾僧,便問主壇。眾僧答道:「主壇尊者入定未出,道師當謁國王。」道士依言,先朝見國王,方來壇中拜謁尊者。此時尊者出定,兩人各敘禮通名。道士乃向尊者問道:「禪師,你佛會何因修建?」尊者答曰:「為王得舍利,且因貧僧有願普度,故建此道場。」道士道:「何樣科儀?怎生功課?」尊者答道:「酌水獻花,焚香課誦。」道士笑道:「此燈燭倉耳。」尊者亦笑道:「道門依樣,也有醮事。」道士笑道:「吾門固有,但其中如導氣運神,水火煉度,還有一種實用工夫,如龍虎坎離,嬰兒姹女,九轉還丹,一真朝聖,便與師尊空門大異。」尊者答道:「道師說的果然不差,只是吾門豈專焚修課誦,徒張鐘鼓香花,也有入定出靜實用功德,與道家共派同流。只是後人分門立戶,各顯其宗,毫釐之差,千里之謬矣。」道士道:「果如師言,吾門抱元守一,即是釋家萬法歸一。釋家言五蘊皆空,即是吾門常清常淨。又何差別?」尊者道:「無始以來,我與道師心同此理。但願後人各歸正向,勿入邪宗。若有矛盾爭歧,須引他轍轅共孰。」道士唯唯稱善。後有稱兩教事異功同五言四句。

  詩曰:

  道行正乙法,釋修勸化因。
  有如撫共剿,總是正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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