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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問肚仙半夜有餘 薦醫士一字不識(2)


  聶氏道:「方才大仙說,汝家孕婦怨氣沖天,主合家長幼有難,急且禳遣。媽媽又講這冰冷的慢話來!」

  徐媽道:「大仙言二鬼作祟,孕婦降災,疑是外姓人也。今阿媚如有孕,此系員外骨血,我老身是靠佛天吃飯的,怎好行那傷天理的勾當?」

  張氏道:「這是曖昧之事,媽媽若非相知,焉敢輕露?媽媽若能除得此害,我二人重重酬謝你,老景送終之具,我一力也包辦得來。」

  徐媽沉吟道:「既二位娘子實心托我,我以推辭不得。且今暫做這一次虧心的事,下次幹幾件好事補救便了。你們一心要除那禍胎,必須神藥之力。」

  聶氏道:「用何神藥,方有應驗?」

  徐媽道:「神是神道,藥是藥餌,二者並用,庶可收功。我們敝道中產育司有兩個神道:一名催生娘娘,極是良善的,人家有孕,許了願心,必然降福,管取臨盆有喜;一名墮胎使者,極是兇惡的,人家不願孕育,或是暗行妒害的許了良願,准擬降禍,穩取喜事成空。」

  聶氏道:「這是神了。那藥是怎麼說?」

  徐媽笑道:「你且完了我神願,再與你講藥。」

  張氏道:「許神對象所費幾何?」

  徐媽道:「別家幹事,決要起一個架子,掇天平兌銀子。我與大娘子忝在比鄰,久是通家,怎敢望空多取?墮胎爺爺的盔甲、袍靴、帳幔並那福禮、香燭、燈油等費,共享紋銀三兩,這是要現發的。

  待事妥貼之後、謝儀任憑尊賜。」

  聶氏道:「這也不多。但今日不便,另日何如?」

  徐媽道:「這事也是性急不得的,從容再做商議。」

  張氏道:「捉蝨子也索一個順溜,怎講這操三歇五的話?我如今先出彩,送媽媽一半,姑緩數日,嬸嬸奉上何如?事妥酬謝,更是不必說得的。」

  徐媽笑道:「別人的事,我老身委實要見兔放鷹。你們府上,便不見惠,我也肯並力效勞。」

  張氏道:「不然,半賣半賒,彼此無疑。」

  即取一兩五錢銀子、一雙膝褲、兩條手巾、百文銅錢,送與徐媽。徐媽收了作謝,正要起身,聶氏拖定道:「且慢著,那藥餌媽媽甚時送來?」

  徐媽道:「我管的求神,那藥另要尋一位主顧,我怎兼得?」

  張氏道:「用甚藥餌,畢竟要媽媽見教,才知道去請兀誰好。」

  徐媽道:「大娘講的是。有一位醫士,與老身極是相知,只消一帖藥,唾手成功。」

  聶氏道:「是那一位女科,恁的高妙?」

  徐媽道:「那醫士不是女科,是一男子。」

  聶氏笑道:「既是男子,怎麼與媽媽相知?」

  徐媽媽道:「說起來卻也話長哩。那醫生姓全名恃命,號為伯通,住在花居橋下。昔日原靠賣老鼠藥度日,不知何處傳兩個好藥方,近日行時,好生富足。」

  張氏道:「既是賣鼠藥的人,怎地行時,與媽媽相知?」

  徐媽道:「那廝昔年沿街叫喚賣老鼠藥,打從寒家經過,老身喚住買藥,適值亡夫曲著腰在簷下向日呻吟,那廝見了,問:『老丈身有何恙,聲疼叫痛?』老身說:『我老子小腸疝氣發作,故此推命。』那廝道:『這病恙是我專科,只消幾粒丸藥,立刻除根。』彼時老身歡喜,問彼求藥。那廝腰間取出一個破紙包兒,拿出芥子大三五十粒丸子,令速煎桔皮湯,立令吞下。果然古怪,實是稀奇,亡夫吞那藥丸子下喉,頃刻間腹中作響,撒了十餘個臭庇,登時好了。老身留他吃了一餐飯,取數十文錢謝了,又問他還有什麼好方子,似此一般靈驗的麼?他道:『有一種秘傳通經絕孕墮胎的聖藥,百發百中的。』亡夫道:『既汝有此兩個秘方,盡好養身度命,何苦幹此卑污的勾當?』那廝道:『老鼠藥還可沿街聲喚,這藥方怎好捱身強賣?』亡夫勸他更業,職在敝鄰,學糊鞋底襯布,門前掛一招牌,左首是『專治小腸疝氣』,右首寫『神醫墮孕通經』。我老身逢人便薦。也是這狗呆的緣法,醫著的便好,頗頗有些生理。」

  張氏道:「彼既得了生計,怎地酬謝你來?」

  徐媽道:「他才掙扎的度日,怎講個謝字。我老身最是熱心腸的,常替古人耽憂,又自算計道:『救人須救徹。』我這靠肚仙的薦頭有限,又傳他個方子,令他辦了些禮物,到那占卦的詹師長、卜龜的吳先生、城隍廟孫道士、觀音庵洪長老四處吹噓,這狗呆一二年之間行起時來,好不生意茂盛哩,求醫討藥的擠破屋子。」

  聶氏道:「恁地時,老媽媽是全伯通的養身父母,他該做一個佛櫃子供奉你兩老口兒,早晚拜跪哩。」

  徐媽歎氣道:「咦,娘呀,講他怎的!如今的全恃命,不是當初的全伯通了。昔日行醫時戴的是一頂尖頂破簷帽,穿的是一領絕折舊道袍,見了人怡顏悅色,一味的承承,見我老身聲喏,頭拄著地,半會子兀自不起來。如今得了生意,換了高巾闊服,出入便用轎馬,那副嘴臉,全不似當年糊鞋襯黃瘦的光景,逕自白白胖胖,那幾根往上翹的黃須也都變黑了,見人時那腰軀先自硬了一半。」

  張氏道:「腰硬,何不請醫士服藥?」

  徐媽笑道:「那廝與人行禮,只唱得半個喏他是銅錢襯的腰硬,吃藥怎麼?這天殺的幸喜目中不識一丁,若省得數行字時,天上也飛去了。」

  聶氏道:「不識字的郎中,怎地近的高人?媽媽這等為他,難道不親近來?」

  徐媽道:「向來高貴沒甚親近處。我老身眼界兒且是寬大,見他大落落地,也不去理他。今春二月間,萊衙裡奶奶接我去問仙。正進門,只見那廝坐在廳上,與做官的講話。我往側廳裡進去,奶奶道:『用了午飯問仙。』我左右是空閒的,且在門縫張望。只見萊爺道:『老朽染這膀胱疝氣,用藥日久,並無靈效。久聞先生大名,那妙劑的功效,自不必講的。但求先賜藥單,然後領藥。』說罷,即令辦事的捧過文房四寶來。那廝不敢推卻,右手接了一支筆,呆著眼看那桌上的柬帖兒,卻似社廟中泥塑的判官,面頰上流下汗來,半晌下不得一畫。我彼時心下暗忖:『決撒了!這醜態弄出來成甚體面?』忙忙的奔出去,對做官的道了個『萬福』。萊爺回禮道:『媽媽,你也在這裡。』我說:『奶奶喚我來的。老爺令全先生寫柬帖兒,請誰吃酒哩?』做官的笑道:『不是請帖,煩伯通寫一藥單,以便用藥。』我便幫襯道:『老爺事事高明,豈不曉的藥不賣方?比如老爺傳了這藥方,下次也不消請郎中了。』做官的鼓掌大笑不已。」

  不知這笑裡是何主意,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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