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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葉煉師回神複旨 張氏女妒孕生情(2)


  張氏道:「當初婆婆在日,家法井井有條,那一個丫鬟使女敢近公公?只因婆婆死後,這阿媚歪辣貨終日搽脂抹粉,萬般做作,嬸嬸可曾見來?」

  聶氏笑道:「這是不必講的。」

  張氏道:「公公被他引上了,種成孽債。

  若生一個女兒,縱陪妝奩財帛,卻也有限。倘生一個孩子,三股分了產業,豈不是一樁大患!」

  聶氏道:「婆婆臨終時,原勸公公收這女子在房伏侍,既已懷娠,無可奈何。」

  張氏道:「這身孕果是公公骨血,分了家私,我和你還忿得過,那妮子裝神作魅,倘和家僮輩暗裡做下勾當,生下男女時,卻不是將瞿門的財物把與外人受用?」

  聶氏道:「這女子倒也唧溜,兀誰敢上得他的崖岸?」

  張氏道:「數日前,我往東軒下走過,只見那妮子在軒後階坡上替順兒蓖頭,兩個笑嘻嘻地講話。順兒這狗抓的雖然未曾戴上巾幘,年紀卻也長成了,那話兒豈不省得?倘有勾搭處,豈是瞿門的親骨肉?」

  聶氏道:「據姆姆所言,事有可疑,但蹤跡未露,難以明言。若果見他些破綻時,逐此妮子出門,料公公也難遮護。」

  張氏道:「只有千日做賊,那有千日防賊。他們暗中做事,我和你怎有閒工夫去伺候他。

  只索用些巧術,弄這身孕下來,以免你我日後之憂。」

  聶氏道:「他好端端耽著身孕,怎地生擦擦打的下來?」

  張氏道:「不難,我自有一玄機妙算,只要嬸嬸幫襯著,我管取唾手成功。」

  聶氏笑道:「但憑姆姆做主,這是兩家有益的事體,怎敢違誤?」

  張氏歡喜,擺出茶果,二人吃了一回。聶氏辭別回房,暗中思忖:「阿媚這妮子舉止敦重,怎有外情?這是公公栽下的種子無疑。便是產下孩子來,把家資三股均分,只去我四分之一,譬如公公不掙下財產。大姆平素做人刁賴,倘墮下阿媚身孕,他一肩卸在我身上來,臨期怎生分辯?不如做個人情,周全那妮子,日後也使旁人講我一聲賢哲。」

  當下籌算已定,也不與夫主講知。

  倏忽過了半月,此時天氣炎熱,聶氏正在房中洗浴,忽見阿媚笑嘻嘻跨入房來,手裡捧著剝淨的蓮子,遞與聶氏道:「二娘,請幾個蓮子解煩。」

  又替聶氏擦背。聶氏洗浴罷,穿了衣服,喚丫鬟烹茶來吃,將阿媚細細看了一會,笑道:「姐姐面皮恁的清減得緊,坐娠可安穩麼?」

  阿媚道:「近日身子甚。覺伶仃,四肢無力,飲食便吐,更兼睡夢不寧,故此日加瘦弱哩。」

  聶氏道:「母瘦黃必生男,決是個小叔了。」

  阿媚道:「只怕奴奴沒福。若生男女時,還要二娘抬舉哩。」

  聶氏道:「有一個人講你的背哩,你可省得麼?」

  阿媚道:「誰講我的背來?」

  聶氏道:「那順兒年已長成,怎不懂識人事,切不可與他親近。員外知道,不是耍處!」

  阿媚點頭道:「咦,是了,那日大娘在軒子前行過,我在階下替順兒篦頭,多分是大娘講我的背了。」

  聶氏道:「順兒雖未戴巾幘,卻也是一條漢子,怎要你婦人與他蓖頭,這是你的差失處。」

  阿媚道:「那日員外臨出門時對我道:『順兒這小廝辛勤勞力,不顧雨濕,頭上生了蝨子,你可與他篦淨了,莫使外人瞧見,嫌憎穢汙。』並沒別的閒話呢!」

  聶氏道:「這也罷了,大娘又講你與順兒說說笑笑,甚是入漆。若使外人窺破,豈不失了面目?」

  阿媚道:「說笑的事,委是有的。那日一面篦頭,閒話中說道:『順兒你這驢頭上生了蟣虱,虧我代你捉淨了,將甚物件酬謝?』順兒道:『今生無甚報你,待來世裡我變作一株蓬蓬松松、疙疙瘩瘩大松樹,報姐姐大恩。』我問他道:『你變松樹怎的?』順兒道:『松葉茂盛,姐姐可以乘涼;樹根疙瘩,姐姐可以擦癢。』被我頭顱上打了幾下,兩下不覺發笑。當下見的不過大娘一人。」

  聶氏道:「撩牙撥嘴,亦非大家風範,下次切要斟酌。還有一件,你身孕目今是幾個月日,腹中也曾見些動靜麼?」

  阿媚道:「身面上的苦楚,二娘原是過來人,不必說得。近來腹裡常動,四肢倦怠,貪的是打睡,飲食也不索上緊。」

  聶氏道:「恭喜,這決是個孩子了。」

  阿媚笑道:「惟恐沒這福分。」

  聶氏道:「福分雖是天生的,卻也自要圍護。」

  阿媚道:「我自得孕已來,饑加食,寒加衣,十分重役,不敢向前,只好這等調攝了。」

  聶氏道:「調養身體,這是分內的事,理之自然。比如有一個人,暗中算計害你,你可也知道麼?」

  阿媚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暗裡人生妒忌,教我如何省的?」

  聶氏道:「那要害你的人,你道是兀誰?乃佛爺的弟子,尊姓弓長!」

  阿媚點頭道:「我自幼到員外家裡來,一瞇地低聲下氣,二娘你曾見我衝撞誰來?大娘與我無仇,何苦暗生妒害?」

  聶氏笑道:「你已活了二十餘歲,不知一些世務。假如你我路上揀得一匹緞了,本該對半均分,旁邊轉出一人見了,強要三股撥開,你心下服也不服?」

  阿媚道:「二娘良言,我盡知道。但我不幸有此妊娠,系是前生冤債。二娘怎地遮蔽我臨盆有慶,子母團圓,不拘是男是女,情願沿門抄化度日,不慕家資,只求全命。」

  說罷,磨盤的流下淚來。聶氏道:「不須苦切,亦不必相疑於我。我講的話一片真心,皇天在上。」

  阿媚道:「二娘美意,我豈不知。但大娘子是一家人,欲行妒害,捕風捉影,節外生枝,教奴怎防備的許多?」

  聶氏道:「你母子欲全性命,件件都要依我,管取無虞。」

  阿媚道:「二娘金言,傾耳敬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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