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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淩老道華禿死 奸養師母耿郎送地(2)


  縣官又喚地方細審。地方道:「小的們與碧雲庵系貼鄰居住,每常見百佛寺和尚華如剛來庵中講經說法。昨晚忽聽得庵裡喊叫有賊殺人,地鄰等一齊奔入救時,只見那和尚死在佛堂後地上,其餘不見一人。小的們四下裡尋覓時,只見本庵道人老何睡在草窩裡發抖。眾人提起問時,言語支離,甚覺可疑,乞爺台詳察,便見端的。」

  縣官道:「庵內共有幾人?」地方道:「本庵有四位尼姑,兩年老,一殘疾,這一個就是失主性完,道人老何並一小廝。今俱在縣門首,候老爺台旨。」

  縣官令喚老道人進來,細審情節。老何佯推不知。縣官喝教施動刑具,老何驚惶,即將前情吐出。

  縣官笑道:「僧尼混帳,傳甚經典,因奸致死,情跡顯然。」

  又問老何道:「這夥棍徒今在何處?速將名姓一一報來。」

  老何道:「一人姓龔名敬南,一個姓葛名鷦,余者並不知名姓。晚上因見華和尚走陽死了,盡皆扒牆逃竄,小人不知何向。」

  縣官委縣尉到庵檢驗屍首,就著地方買棺盛貯,將性完、老何押入牢房監禁,其餘人眾放回候審。當日下午,縣尉檢屍回復,晚堂即僉牌差人傳喚葛鷦、龔敬南,並捱查一起不識姓名人犯。次日,公差拘喚葛鷦等到縣。縣官細細審鞫,葛、龔二人把幫助捉姦人犯一一供招明白,縣官將二人也發下牢中監候。數日後審斷,將葛鷦、龔敬南威逼人命,乘機搶擄,決脊杖一百,登時發配遠方;老何並為從人犯,俱責杖枷號示眾;庵主慧真善行賣奸,罰谷五十石;百佛寺住持縱徒行奸,亦罰谷五十石,入官公用;尼姑性完恣行姦污,致害人命,脊杖四十,蓄髮還俗;地鄰人等,縱容庵寺僧尼來往,不行首告,及至損傷人命,方露真情,其中豈無私弊?各罰谷五石,修整學宮。縣官審單一出,人人撫掌稱快。

  這麻鬥西見華和尚身死,葛鷦等縣中捕捉甚緊,慮禍波及,急急拴束包裹,遠遠避難去了。後人見此,有詩為證:

  妄圖瞿老將金贈,誰料 黎使走陽。
  負笈宵征魂已喪,依然四海一空囊。

  再說瞿天民父子聞知此事,甚加歎息。又令人四下裡尋覓風水,並無可意之處。正在憂思不定之間,忽家僮報說,蔡州耿官人來了。一家歡喜,出來迎接。只見耿憲渾身縞素,騎著一匹白馬,後隨數個家僮,飛奔前來。到了瞿家門首,眾人迎著,同入中庭。耿憲與眾人一一禮畢,扶瞿天民坐於椅上,拜倒地上,嚎嚎地放聲慟哭。瞿天民驚惶,急攙起問其緣故。耿憲哭道:「不孝罪逆深重,不幸先母於某月望日棄世。臨終時,叮囑學生拜謝老師大恩。今見老師反思亡母,不由人不垂血淚也。」

  瞿天民合家人盡皆駭異。

  原來濮氏回首之日,正與瞿天民安人鬱氏棄世同其時刻。

  這濮氏染了怔忡之症,自度病勢狼狽,不能複起,喚集合家親屬,吩咐後事。又叫丫鬟于箱底取出一件東西來,交與耿憲夫妻看。耿憲與渾家接了看時,卻是紅不紅、皂不皂一塊物件,舉手掐之,硬如鐵石。耿憲反復看了半晌,不知何物,問濮氏道:「娘,這是什麼東西?與不肖瞧看,個中必有緣故。」

  濮氏道:「這物件不知害了天下多多少少女人。今日為娘的將已歸陰,故與汝夫妻一看,以為後戒。」

  二人駭然驚問,濮氏道:「這孽障好生利害,我為娘的險些兒被他喪了名節。」

  即將昔日欲心萌動,乘夜去敲瞿天民書館之門,瞿天民閉戶不納,以致欲火焚熾,如此如彼,脫下這對象來的根苗細說一遍。又對媳歸道:「但願你夫婦二人百年偕老。後邊子孫們倘遇夫婦有不到頭的,切不可守寡,以誤大事。故留此物與汝等看,永為婦女勉強守節之戒。」

  耿憲夫婦泣拜而受。

  看官,你道這濮氏的言語有理麼?還是沒理呢?一個道:「這說話有些不近道理。古人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這濮氏把血塊交與媳婦看,分明教媳婦與後人喪廉失節了。」

  這個道:「兄言近理。但不知色欲二個,不要說婦人被他所迷;自古及今,多少英雄豪傑,都被那色欲敗國亡家、殞軀喪命,希罕這婦人家不致失節?大凡婦人家孀居,少年容易,壯歲至難。那少年時血氣充足,欲火不炎,一到三旬之外、四旬已來,血漸衰矣,血衰則欲火如熾,鮮有不敗其守者也。比如女人少年嫁一丈夫,極其恩愛。倘失所天,其悲哀思暮之心最切,故終身守節,出乎真心實意。及至有年,則悲念漸懈,欲念漸萌。或見夫婦之成雙,何等感傷?或睹昆禽之綣戀,又何等羡慕?因而感動春心,觸其欲念,一遇機巧之處,那心猿意馬拴縛不住,兀自先撩撥男子,那男子漢豈有輕輕放過的?你看世上有幾個瞿天民麼?且不提那蓬門蓽戶的孀居,君試看這宦室富家的嫠婦,少年折其比翼,為公姑父母的皆要女媳爭氣,誰肯講一個重婚再醮之事?詎不知那富貴人家更難守節。穿的是綾羅緞匹,吃的是膏粱美味,住的是高軒大廈,驅役的是家僮使女,鎮日價清閒自在,所少的在那一件來?其中名為守節,暗中與狡童俊僕或來往親屬偷情者,不知幾何?俗言說得好:『殺私牛,賣私酒,不犯出,乃高手。』又雲:『守節一世,失節一時。』故孀居清白到底的能有幾人?還有那慕色之婦,被家人拘束得緊,無隙可乘,以至對燈長歎,撫枕淚流,染病奄奄,抱恨長逝,深為可憐。還有那情迷機露,或受孕懷胎,胎生者服鹵懸樑,貪命者出官獻醜,種種穢汙,不能盡述;反不如那三媒六證,大落落地嫁一丈夫,倒也乾淨。」

  這一個聽了俯首嘆服。

  這一片說話,雖系閒談,卻中世弊。有詩為證:

  豔質佳人失所天,難禁靜裡欲如燃。
  假饒鑽穴諧幽約,何似青年續斷弦。

  且將這一段閑文打迭起了。再說耿憲將母親臨終之言,一一對瞿天民說了。瞿天民反覺踧踖不安,低頭長歎。瞿瑴弟兄訴說娘親永訣時日與濮母相同,耿憲悽愴不已。次日,整備祭禮絹帛,至二處靈座前發獻已罷,就請瞿家合門飲酒。座間談及華和尚與尼姑性完通姦,葛鷦、龔敬南捉姦致訟發配情由,合座大笑。耿憲道:「太太與師母未有墳塋,學生有片言奉稟,乞老師鑒納。」

  此時滿座停杯,側耳靜聽。不知耿憲說出什麼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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