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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慶生辰妯娌分顏 慪閒氣大家得病(2)


  鬱氏道:「天地間只有做舅姑的磨滅媳婦,那曾見做小輩的反傷觸大人?更不要著惱我,定要與這潑婦人見個出場,才見手段!」

  聶氏宛轉勸釋,鬱氏按捺不下,氣憤憤地奔出房門,徑往軒子裡來。

  劈面撞見瑴兒,郁氏嚷道:「你這畜生,容妻子背面罵我,好個重妻輕母孝順的兒子!」

  瞿瑴失驚道:「娘呀,這話從何處來?你大媳婦從來敬重公姑,焉敢背面侮罵?」

  鬱氏罵道:「你這短壽命懼內的死坯!縱容那淫婦講我是勢利小人,一顆歪心是背冷向熱生的。他要棄著性命詐我,你不與他一路說合,怎敢恁地放潑!」

  瞿瑴慌忙跪下,對天立誓道:「我瞿瑴若背母向妻,暗裡有片言傷犯著娘處,即刻七竅流血,天雷擊死!」

  鬱氏道:「既與你無干,快去請那賢德夫人來見我。」

  瞿瑴跳起身,進房內叫了妻子來。張氏一面走,心下疑惑,向前廝叫了。鬱氏道:「你叫我做甚?我好個欺貧趨富、勢利小人,怎敢認夫人做媳婦,兀的不折死了人?」

  張氏道:「媳婦並沒半句言語傷觸婆婆,怎麼恁般發惱?」

  鬱氏道:「你背面講我千萬的不是,只少卻打罵二字了,還強口講沒半句言語麼?自從你這不賢之婦到我家來,我做婆的那件兒不看顧你?你想當初光頭赤腳,兩個舊箱籠,幾件布衣服,是你的陪嫁產;進門時就替你換了滿頭珠翠,遍身羅綺,高樓大房,呼奴使婢的享用。不想報答翁姑的恩惠,反行而是背非,講我過失,只怕天理不容哩!」

  張氏笑道:「當初結親之時,乃婆婆央淩媽媽上張門撮合。我爹爹自諒貧富不等,一口推辭。淩媽媽講道:『瞿安人極是賢德,不貪財帛,只要人才。』再三再四的求懇,勉強成就,卻不是我做媳婦的捱上門來。貧家惡業,隨身來不過是些舊衣破籠,承婆婆一點好意,穿的戴的都更換了華衣美飾,也是瞿門光彩,與張佛匠家無涉。今日婆婆不喜我時,情願將陪嫁產穿戴了,也不辱沒了張氏。」

  鬱氏大怒道:「你聽這利嘴巧舌婦人,不知自己的罪過,反講做婆的不喜媳婦。我且問你,你的爹媽來我家時,我也一般酒飯款待,幾曾慢了他去?反唇倒舌講接待他,不過是一餐現成茶飯?這也罷了,為何又講我趨承著財主媳婦,撒屁也是香的,為他生辰大驚小怪,辦酒待親,極其勢利?你自想尊軀貧苦煞,也是爹媽養的,豈沒一個生辰?從不見什麼親戚送些禮物來相賀,反嗔我今日為嬸嬸生日開筵設席。自古道:禮無不答。難得聶親媽費了錢鈔,安得不接來一敘?你怎麼暗恨要尋死害我,恁般狠毒,終不然做婆的害怕,反來求你?我把你這尖嘴薄舌的潑貨不要慌,拼一個你死我活,才得罷手!」

  張氏冷笑道:「呵,呵,巧言不如直道。這些話,我願對淩媽媽講來。我進瞿家門也曾過了幾度生日,公婆從不曾破費了半文。今日嬸嬸壽誕,卻如此熱鬧,委實心下不平,講了幾句,婆婆著惱,要與媳婦作對。俗言道:早死早托生,依然做後生。張氏也不懼的,只是淩媽媽可惡,如何搬我家是非,使我姑媳不和?若到陰司,必要尋這老豬狗抵對!」

  鬱氏嚷道:「你看潑婦人借名罵我。那淩媽媽昨晚酒散就辭別而去,怎講他搬是弄非?」

  張氏跌腳道:「是了,是了,昨日巧兒進房喚我,畢竟竊聽了說話,添言送語,使婆婆知道。這巧兒奴才倚著家主婆勢利,挑弄口舌,其實可惱!」

  聶氏站在鬱氏身旁勸解,一聞了此言,不覺兩頰通紅,怒從心起,厲聲道:「姆姆恁樣欺人!古人道得好:打犬看主面。巧兒是我的人,怎麼就輕口罵他?」

  張氏道:「這奴才不該傳言寄信,挑兩下慪氣。罵了他,你待怎的?終不成打下了夫人官誥。」

  聶氏道:「吃黑飯,護黑主。你既講婆婆勢利,牽枝帶梗講著我,緣何巧兒不要過話?沒些面情,破口便罵。若這奴才罵你,你待何如?」

  張氏道:「竹節也分別上下,奴才們敢罵兀誰?你莫要倚著豪富,便自欺人。我家雖系匠作,寒族中也有為官做吏的,莫要輕看了他。我父親若肯熬清受淡吃薄粥時,也頗頗做成家業,不受人的輕藐!」

  聶氏大怒道:「你與婆婆鬥口,我早膳也不用,在此勸息。你罵我丫鬟,我以妯娌情分,只將理講。你怎地隱言罵我?」

  張氏道:「雖然婆婆重你,也要從公判斷。那一句兒是罵你處,恁樣虛空吊我?」

  聶氏道:「我雖是一女人,也讀幾行書過。你這般藏頭露尾的刁話,比那罵詈還狠毒幾倍哩!」

  張氏道:「不與你爭,你且講那一個字是刁話?」

  聶氏道:「我還你那刁鑽處。你講張匠作若肯熬清受淡呷薄粥時,也不貧苦。分明是譏誚我爹爹插號喚做聶一撮,從鄙嗇慳吝做成的家業,豈不是當面罵我?」

  鬱氏跌足道:「兒講得透徹,這明明是舌底拳棒,狠,狠,狠!」

  張氏笑道:「婆婆又是護短的言語,那『聶一撮』尊號乃四海聞名的豪傑,豈只我一人曉得,緣何反講我舌底拳棒?」

  聶氏道:「這雉雞乖皮裡針的巧處,誰不參透?便是聶一撮混名,無非是『貧嗇』二字罷了。強如那偷了人家佛肚中金靈聖兒,被那家子搜將出來,打得做鬼叫!若不是我家媽媽勸釋,如送入公廳審出滿貫贓來,兀自要發配遠方哩!」

  張氏聽了,怒道:「你講偷佛肚中靈聖兒的賊,明白是罵我爹爹,好欺人,好欺人!」

  聶氏笑道:「呵,呵,我是講那偷靈聖子的好漢,和你家爹爹何干?」

  張氏嚷道:「好矯強聰明的話兒,我也不與你鬥嘴。俗言道:『拿賊見贓,捉姦見雙。』你只還我那一家是失主,誰見我爹爹做賊?」

  聶氏道:「不要忙,我還你一個出處。舊年四月初六日,敝鄰馮老嫗因家下有一尊古佛金身壞了,喚城內一位裝佛匠補漆貼金。誰想那人盜了古佛的心肝五臟,被馮老嫗瞧破了,喚家僮將那人打了一頓脖子拳,只要鎖了送官。我家母親善言勸釋,問他姓氏,他講姓張。現有失主,難道是假的不成?」

  張氏氣得暴跳,大哭道:「好了,平空地指好人為賊!就去叫我家爹爹來和你面對。倘是造捏出的,這番不得開交!」

  聶氏道:「好扯淡,我又不是失主,面對怎的?只怕那人見了馮老嫗,面皮上有些紅白。」

  張氏氣倒地上。開口不得,頓足亂淩。鬱氏見了,反沒做理會處,合家男女都來相勸,家僮急往花園報知。瞿天民笑道:「婆媳妯娌爭鬧,這是最難解紛的事,我也不管,汝速到佛樓上去與太太講知,自然爭競息矣!」

  家僮忙奔入佛閣上來,只見元氏坐在佛座前,閉著兩目,暗暗念佛。家僮叫一聲「太太」,元氏開眼,見是家僮,問道:「你上來做甚麼?」

  家僮將安人婆媳相爭緣由講了,又道:「相公叫我來請太太去勸鬧,作速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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