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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驗屍身美小娘受冤 報家信好兒子求救


  話說餘杭知縣劉錫彤,答應了葛文卿下鄉開棺相驗,即傳集了件作差人,押了葛文卿,一齊到倉前去。這時喻氏、喻敬天、錢寶生等都已得信,忙都齊集在葛家。三姑已嚇得躲在樓上,不敢見面。劉知縣到了葛家,擺下公案坐下。又問文卿,開棺之後,若是無毒病死,該當如何?文卿咬定牙關,說是驗出無毒,情願反坐,按律抵罪。若真是服毒而亡,請大老爺伸冤。劉知縣點頭應道:「那是自然,你先去開棺。」只因清律不論何人請求開棺相驗,都得自己先行動手。文卿取了一柄利斧,走到小大棺旁,忍不住淚如雨下,即一咬牙關,砍將下去,一刹時差人忤作等把棺開了。劉知縣命忤作好生驗明。忤作驗了一回,早驗出是中毒而死。便報道:「驗得男屍一名,頭部無傷,胸腹無傷,兩手無傷,兩足無傷,服毒而亡。」劉知縣聽得葛小大果然服毒而亡,不禁吃了一驚,晴想倒瞧不出來,似小白菜的標緻女子,竟會謀死親夫。文卿聽得果然小大是中毒而死,早跪下道:「請大老爺替哥哥伸雪。」劉知縣答應,一面命人把小大屍身放入棺內,用封條封好,即打道回衙。不一時,到了衙內,即升堂坐定,吩咐帶小白菜上來。不多時小白菜當堂跪下。劉知縣把驚堂木一拍,喝道:「葛畢氏,本縣下鄉驗明你丈夫確是服毒而亡,你還有何說,快將姦夫是誰,因何謀死親夫,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
  小白菜聽得小大果然是服毒而亡,好似青天下個霹靂,暗想這事糟了,無論如何自己難以辯白,便是跳在黃河之中,也不能洗清自己殺夫之名。可是自己實是沒有下毒,如何能得招出什麼來呢?忙連聲呼冤,哭泣不止。劉知縣這時因驗明瞭小大是中毒而死?認定是小白菜是個謀死親夫的正犯,見小白菜不肯招認,即把臉一沉,擲下一支簽來,喝道:「不用刑具,想你也不肯招認,快將拎子將這淫婦上了,看她招也不招?」兩旁差人早如虎如狼的一聲呐喊,套在小白菜手上。正待收緊,忽地大堂後面走出了一人,向差人喝道:「快些放手。」阮德抬頭一看,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原來這人正是劉錫彤的夫人知縣太太林氏。劉錫彤在餘杭,那一個不知道最怕太太,便是坐堂審官司,也得太太做一半兒主。如今林氏出來,喝聲住手,那裡敢不聽吩咐,忙將摟子一松。劉錫彤坐在堂上,見太太忽地出來,吩付松了小白菜的拶子,不知何故,忙下了座位,向林氏笑道:「太太,做怎樣呀?」林氏道:「這女子是誰?犯了什麼刑法?」錫彤道:「這便是倉前鎮上出名標緻的小白菜,犯了謀死親夫的大罪,因此審她的口供。」林氏聽得,即把小白菜端詳了一回,見果然標緻,暗道,怪不得子和迷得失魂落魄,果然是十分人材,便回頭向錫彤道:「老爺,且別審官司,家中死了人咧,快進去看看。」錫彤聽得,大大的吃了一嚇,忙吩咐差人,先把葛文卿、小白菜收監。明天再審。差人們答應自押了小白菜等下去,劉錫彤隨了林氏忙忙進去,問林氏死的是誰?林氏道:「媳婦上吊死了。」錫彤聽了李氏自盡,又是大為吃驚。
  李氏好端端的住衙中,怎樣會上吊自盡的啊?內中卻有個緣由。只因劉子和同錢寶生在倉前商定毒死小大之後,見寶生已把砒未付給三姑,知道小大服下定得死掉,恐在鎮上不便,忙忙的動身到杭州去。當天到了杭州,住了一夜,心頭只覺得不定。到了明天,在西湖內喚了一隻小船,蕩了半天,也是悶悶不樂,百無聊賴。到了下午,坐在湖邊遊玩,不由得想起了倉前的事情,知道小大服了毒藥,生命不保,小大死了,將來小白菜不怕不到手中,猛的又想起了一個人服下毒藥,要七孔流血而死,不要被人家瞧破,說小白菜是謀死親夫,告到官府,小白菜豈不是要受苦楚,心上不免猛的一驚,暗急倘是告狀說小白菜謀死親夫,自然在自己爹爹之手,原可以駁斥不准。只是自己父親沒有知道這事,如何會知道兇手恰恰是自己兒子,不准狀子。這般一想,覺得非立即回去,向母親說明,托母親阻止父親不收狀子,方才妥當。忙起身匆匆回轉餘杭縣來,誰知剛進了餘杭縣城,即聽得城內有人談說,葛文卿告狀小白菜謀死親夫,知縣老爺已下鄉相驗去了。子和聽得,只叫得一聲音,暗暗頓足道:「啊呀,遲了,父親已准了狀子,少不得要審問小白菜了。不要供出了自己是個姦夫,那就糟了。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自己如何活得成呢?」不由得心亂如麻,連連歎息。沉吟了一回,知道這事非得與母親商議,不能挽回。好得母親素來疼愛自己,總不忍置自己於死地,不肯想法,有道是天大的官司,只要地大的銀子,或者有些辦法,也未可知。趁著如今小白菜尚未供出口供,急急去同母親商議,還不要緊。
  想定主意,忙趕到衙內。一問太太正在客堂之內,同妻子李氏談話。子和忙奔到客堂之內,見林氏正中坐定,在那裡同李氏閒談。見子和到來,不由得滿面含笑道:「子和回來了,這幾天在那裡頑呀?」李氏也忙站起身來迎接。子和見了李氏,頓時在惶急中提起了一腔怒氣,暗想要不是你生得似醜八怪似,我也不致到外面尋歡樂咧,也不會鬧出這般的亂子,便理也不理,走到林氏面前,叫了聲媽,正待向下訴說,覺得這事,被李氏聽了不便,即向李氏罵道:「快滾進去,別立在面前,使人生氣。」李氏不禁淚流滿面的向內走進,只是也看出了今天子和有了什麼重大事情,滿面惶急,怕自己聽得,不要子和在外面鬧出大事,如何得了?便依舊悄俏回出,隱在門後,竊聽子和說些什麼?只見子和進去,在林氏面前跪下道:「兒子闖下了大禍,要媽救救。不然,兒子便是個死。」林氏見了,心中那裡捨得,忙扶了起來道:「好兒子,你放心,天大的事情,有你媽擔,別驚慌的,什麼事情,這般的惶恐呢?」子和立在一邊,細細的把自倉前看會,瞧見小白菜起,直到下毒毒死葛小大,如今葛文卿告狀,劉錫彤准了狀子,下鄉驗屍去了止,一一的向林氏說了。林氏聽畢,也不由吃一大驚,沉吟道:「這事可大咧,你怎地這般的吵鬧呀?」子和忙又跪下道:「這事非得媽同爹爹設法相救,不然,兒子要抵葛小大的命了。」說畢,抱著林氏雙腿,痛哭不止。林氏對於子和本是溺愛,如今見子和如此發急,心中早疼痛非凡,忙扶起子和道:「好兒子,放心,有你媽在此,大不了的事,化幾萬銀子就完咧。好得小白菜還沒供出你來,還可以想法,停一回你爹爹回來,我叫他進來,今天先把案子擱起來,一同請了師爺來設法救你就是。你別急壞了身子,可不是頑的。」一面又命丫環到外面去打探老爺可曾回來,丫環答應去了。子和聽母親作主,方放寬了心,坐在一旁,只待劉錫彤回來。
  卻說李氏在門後把子和的言語,聽得清清楚楚,只嚇得渾身發抖,忙走到房中,坐在床上,呆呆地思想,自這事已鬧下了大亂子了。說不定子和要抵葛小大的性命,自己是子和妻子,子和雖則無良,自己卻不是不端婦子,頗知禮義,將來如何得了。又想到自己嫁給子和之後,從未有一天稱心。子和在日,尚且如此,子和倘是犯法抵罪,那時這位婆婆林氏,不知要把自己怎樣蹂躪,如何活得下去。想到這裡,不禁把銀牙一咬道:「人生百歲,總是一死,何必活在世上受苦,不如早早尋個自盡,一死了事,將來子和如何結果,自己不再瞧見,倒是乾淨。」這般一想,眼淚早忍不住流了下來,左思右思,活在世上反是受苦,死了倒好,即把一個僕婦遣開,閉了房門,解了五條汗巾,系在床柱之上,把牙關緊咬,竟自縊而死。直到僕婦回來,見房門緊閉,打了幾聲不應,知道不好,忙喚人打將進去,見李氏已是自縊在床台之上。嚇得僕婦三魂出竅,慌忙奔去告知了林氏、子和。林氏、子和聽得,忙奔到房內一看,李氏已死得停當。這時子和急著自己事情,那裡有什麼心思憐惜李氏。林氏見人也死了,便命人去預備棺木安殮。
  正在手慌腳亂之時,丫環已進來報知林氏,劉錫彤已回衙中,在堂上審問小白菜。子和聽得,慌得手足無措。林氏一面安慰了子和,一面忙忙出來,恰巧小白榮套上拶子,林氏恐小白菜受刑之後,招出子和,忙趕出堂來,把劉錫彤掇了進去。當下劉錫彤聽得李氏自盡,很是惋惜,只是事已至此,也是沒法,只得命預備上號棺木,好好安殮。林氏卻又把小白菜的事情,細細向劉錫彤說了一遍,劉錫彤聽得,不禁嚇得口呆目瞪,而不想到小白菜的姦夫,卻是自己這位最疼愛的獨養兒子,而且是個兇手,毒死葛小大,連小白菜自己也不知道,怪不得小白菜要喊冤枉了。便呆呆的看看子和道:「這如何是好呢?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又是這般的大案呢?葛文卿的狀子也准了,葛小大的屍也驗了,都是千真萬確的事情,如何能得想法呢?這般重大刑事,怎地可以不理,被上司知道查問,我也身家不保。」說著連連搖頭歎息,忍不住也流下淚來。子和聽得,早哭得倒在椅上。林氏見了,忙向劉錫彤道:「你真是越老越糊塗,難道我們二人,年過半百,只有一個根苗,就眼睜睜瞧他抵罪不成?總得想個辦法才好。如今小白菜又沒招出口供,有誰知道定是我們兒子幹的呢?」劉錫彤道:「太太,你說那裡話來,我豈有不想救兒子之理。可是叫我也沒法想呀,雖說是小白菜沒有供出,萬一供將出來,我怎能包庇得下?」林氏道:「小白菜不供出來,可能想法了呢。」劉錫彤道:「謀死親夫,總有一個姦夫,怎能使小白菜不供出來呢。太太若有辦法使小白菜不供出來,方不要緊。我如今心亂如麻,那裡想得出來呢?」林氏聽了道:「好,既是如此,把師爺請來,一同商議,多化幾個錢,卻不妨事。只要可以救兒子好咧!」
  說著,一面命人到外面去請師爺,一面止住子和,不許哭泣,好歹總有辦法。子和即止住了悲聲。不多時餘杭縣衙中的刑事幕府師爺何春芳,踱將進來。這位師爺也是紹興人氏,為人最是精靈多計,又是貪錢,同劉錫彤在餘杭縣衙內,狼狽為好,劉錫彤很是信任。不論什麼事情,都得同他商議。今天知道劉錫彤接到一件謀死親夫的大案,淫婦是個倉前鎮上有名的標緻女子葛畢氏,外號喚做小白菜,尚未供出口供,知道晚上劉錫彤定得同他商議,便行暗暗思想,停一回劉錫彤同自己商的如何辦理。正呆呆地出神,聽得劉錫彤命人來請,忙答應一聲,捧了旱煙袋,踱將進來。到了裡面,見劉錫彤滿面愁容,劉子和淚痕未幹。林氏太太神色慌張,都坐著不言不語,以為是有了口舌,再不想到子和即是小白菜的姦夫。便上前見劉錫彤同林氏,分賓主坐下。劉錫彤早忍不住向何春芳道:「師爺,方才的案件,已知道了嗎?」何春芳暗道:「著咧!」自己早料到劉錫彤要問起自己,即押了一口旱煙,皺眉道:「東翁,這種案件,也不用說得,自然是姦夫淫婦,通同了謀斃親夫,非得三敲六問,嚴刑拷訊,方能把口供拷出,將姦夫淫婦正法,替死鬼伸冤咧。」劉錫彤知道師爺不知其中詳情,所以有這一·番言語,更默然不語。子和又吃了一嚇,林氏早忍耐不住,把何春芳一把拖住間道:「師爺,你且慢說這般不中聽的言語。可知姦夫是誰?」這一來,把何春芳呈嚇怔了,知道林氏是個雌老虎,自己不知怎樣得罪了她,只嚇得顏色更變,懦儒的道:「太太放手,什麼事情這般的發怒呢?我如何能得知道姦夫是誰呢?」林氏見何春芳嚇得這般~不禁好笑,便指著子和道:「師爺,你且看來,便是他呀。」何春芳一聽姦夫是子和,也不禁把頭一縮道:「啊呀,那可糟咧,這怎麼辦呢?」林氏知道他貪錢,忙笑著說:「師爺,這件事情,卻得仰仗大力咧,總得想個妙法,把我那兒子救下方好,若能成功,我自得重重相謝。」說著,又伸了兩個指頭道:「這個整數,給師爺酬勞如何?」何春芳瞧了,知道林氏許下二千塊錢,心中一動,暗道:這事二千塊太便宜了。他即假作搖頭道:「這事可難得很咧!」這時子和早走到何春芳面前,哀求道:「師爺,你總得救我一救。」又伸了一指道:「我自當另給這數。作為謝意。」何春芳又見是一千,心中雖有些願意,只是不知劉錫彤心中如何,即向劉錫彤道:「東翁,不是我不肯想法,實是這事有些辣手。」劉錫彤聽得何春芳已是活動,忙向何春芳作了一個揖道:「全仗師爺大力,我自當重重相謝。」說畢,也伸了一指。何春芳一見,已是足足四千,心裡歡喜,便說出一番話來。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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