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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簷前鸚鵡小姑有口難防 室內鴛鴦賢嫂多情慫合


  話說喻氏到了品連家中,瞧生姑這般的伶俐聰明,便動了與小大圓房之意,當下即向小大說了,小大心中,自然很是願意,平時見了生姑這般嬌豔如花的未婚妻子,早已怦怦心動,也有過幾次,見左右無人,趁著向生姑調笑,生姑自與乃武勾搭之後,對於小大,心中早不願意,眼瞧著自己這樣的花容月貌,在倉前鎮上,算得全鎮魁首,卻配一個全鎮最醜的丈夫,怎不有彩鳳隨鴉的感慨,心中很是不樂。每逢著一個人在房中時候,便愁對青燈,自歎命薄。雖同乃武成就了好事,終究不是正式夫婦,將來倘是同小大結婚之後,就不免礙手礙腳,除非是脫離葛家,方能同乃武一生廝守。因此心中很有悔婚之意。只是自己童養在葛家,很難啟口。好得小大無力成婚,可以同乃武交往,因此便蹉跎了下來。見小大到來調笑,當然嚴辭拒絕。小大卻因未曾同生姑正式成婚,不便相強,也只好罷了,可是心中,眼瞧著這般一個美人兒,又是未婚妻子,不能同床合衾,豈有不渴慕之理。只是自己家道貧困,沒有成親的費用,只得徐圖將來。如今聽得喻氏要同他圓房,心中很是歡喜,只嘻笑了大嘴,露出了一口闊板黃牙,呵呵大笑,三姑聽得,便直嚷要喝喜酒,恰被生姑出來聽得,不由思忖,怎地辦法,暗想自己生了這付天仙似的容貌,不想匹配了這個醜八怪般的葛小大家計又十分貧窮,圓房之後,少不得要同房共枕,叫自己如何過度日子。似自己這付容貌,同乃武恰巧可稱得一雙兩好,怎地老天這般的不平,生生把自己配給了小大。小大的生性。又是粗獷不堪,同了乃武的溫存體貼相較,那真是天地之別了。自己同乃武雖已成了好事,恩愛異常,只是終屬勾搭成就,如今倘是要同小大成親,對於乃武,終得稍覺阻礙的了,怎能同乃武相守一世。自己平日,見了小大,便覺得礙眼,如今越發要同他同起同臥起來,生活又是貧苦,叫自己奴何耐得慣這般生活。想到此時,忍不住兩隻秋波般的妙眼之內,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滾將下來。
  耳邊卻又聽外面三姑哈哈大笑道:「現在要添新嫂嫂了,有喜酒吃哉。」心中越發的難過起來,不由得自歎命苦,怎地匹配了這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怪物,不能同乃武百年到老。懊悔自己在小大自太平軍內逃出之後,那時悔婚,豈不是好,如今若要同乃武廝守一世,除非是悔婚不嫁,立即出了葛家,方能稱心。想到這裡,禁不住想著了乃武,是個著名刀筆,倉前鎮上,那一個不知道楊乃武是個刀筆名手,便是連餘杭縣城內,也赫赫有名,諒來對於這些些悔嫁的事情,只須他出手,真是易如反掌。倘是小大要打官司,也只須乃武在上下衙門之中打點,便可成功,自己何不去回乃武商議,同葛家悔婚,離了之後,再嫁與乃武,豈不是絕妙的事情,可以同乃武白首到老,不再同這醜八怪完婚的了。諒乃武同自己,即這般恩愛,聽得我自己情願向葛家悔婚,再嫁給他,豈有不願之理,自然替自己設法,全力辦這件事情的了。自己同乃武。穩穩可以相守一世,豈不是最妙的一著呢。想罷,打定主意,便抹幹眼淚,方欲立起煮飯,卻見三姑飛也似的跑來,連笑帶嚷的向生姑道:「小白菜,不對不對,現要叫你新嫂嫂了,你飯可曾燒好,可有焦硬塊呀?」生姑聽得,也不去理她,只立起身來,一面燒萊,一面向三姑冷冷道:「你自己去看吧!」真個三姑自己去把飯鍋揚開觀看,見飯底已起了鍋巴,很是歡喜。便幫著生姑煮燒。不一時,都已就緒,即開出飯去,生姑怕喻氏疑心,仍裝著很是歡喜的神色,興匆匆地的端出了幾盤菜肴,放在桌上。小大也幫著搬好匙著,生姑又在房內取出了一瓶玫瑰露酒開了,取兩個杯子,擺在喻氏、小大面前、各各斟了一杯,向喻氏笑道:「媽,趁熱喝酒吧。」喻氏笑道:「生姑、三姑,你們也來吃吧。」三姑即坐將上去,先夾了一塊鹽雞,放在口內大嚼。生姑又到廚房之內,取出飯來,方坐下同食。喻氏飲了兩杯,也便吃飯。小大卻喝得有些醉意,方才不飲,不一時,都已飯罷,生姑把殘肴收掉,取出茶來請喻氏吃茶,自去廚下收拾。喻氏見生姑這般的井井有條,很是歡喜,又同小大談了一回,約定了後天到敬天家中,命小大同三姑同去,因要同敬天商議同小大圓房之事,怕生姑害羞,因此不命生姑同去。當下小大答應知道,喻氏即回轉家去,小大卻因酒意很深,即打了一個中覺。生姑卻獨自一人,呆呆地坐在房中,暗思怎樣的同乃武商議悔婚,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父親在日,也是個秀士,書香門第,都因受了刀兵之亂,水災荒年,弄得一家人家,好端端到了貧無立錐之地,父親便憂鬱而死。自己同了母親二人,無處投奔。自己又沒一個嫡親弟兄,可以奉養母親,所有的幾畝薄田,連遭芒歉,收成全無,真弄到衣食不周,不得已才到這倉前鎮來投親,不想竟到葛家來做了童養媳婦,匹配的葛小大,人既醜陋不堪,家中也是這般的貧窮。比較了自己家中,真是差相方弗。自己生著這般的花容月貌,再不道命苦到如此。似小大這般的人,如何配有自己這樣的妻子,也太不相稱了。自己是怎樣的一個心高氣傲的了,配個丈夫,卻這般的猥瑣,平時瞧在眼中,已覺得討厭萬分,如今越發要圓起房來,同他共床合枕,別說是別的事情,便是半夜三更,香夢初回,在枕邊瞧見了這般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人兒,也得嚇一個半死,如何能白頭偕老,同過日子呢?似自己的這付容貌,匹配了乃武,方算得才貌相當,方不負了一生。偏偏乃武已有妻子,自己又配了這般的一個丈夫,真是老天無眼,為何錯定了姻緣。想到這裡,越覺得小大的相貌醜惡,不堪同衾,便一心一意的同乃武商議,怎樣才可以悔婚,同小大脫離,方能同乃武廝守一世。
  思前想後,心中煩悶憂愁。自不必說,兩眼之中,也不覺眼淚直向下掛。欲待到乃武房中去商議,又怕小大醒來,被他知道,反為不美。因此只得守候機會。知道後天小大同了三姑,要到敬天家中去商議圓房的事情,總可趁著他們去的時候,同乃武會面,便能商議得悔婚辦法,諒乃武同自己這般恩愛親蜜,決不肯任著小大同自己圓房,礙自己的好事。想到乃武肯向葛家悔婚,自然是求之不得,憑著乃武的刀筆,這些些事情,當然易如反掌,生姑想到了這一層上。倒稍覺得安心了些。當下見天色已晚,聽得外面小大已經起身,忙仍到廚下,收拾晚飯。三姑也進來相幫,不一時,晚飯就緒,擺出來吃飯。可是生姑三心中有了心事,便有些茶飯無心,很覺得悶絕,只略吃了一些。小大、三姑那裡知道生姑的心事,依舊狼吞虎嚥的飽餐一頓。晚飯過後,生姑收過殘肴,在廚房內收拾清楚,便各自安睡。到了明天,小大仍到店內去工作,只因這時,還在新年之中,小大白天商店內去,晚間便回到家中遊玩,所以到了天還未明,便得到店中去做豆腐。日中時候,店市已落,便回家中,有時出去遊玩,這天自然也是這樣。生姑在房中因有了心事,再也睡不安穩,聽得三姑鼾聲如雷,睡得很熟,生姑卻只得翻來覆去。到了四更時分,方覺得有些朦朧,卻聽得小大已是起身,生姑怕小大疑心,反為不好,即仍起身,安排了面水,與小大盥洗,又煮了些粥,給小大充饑。小大吃畢,即我匆匆起身,到店內去了。生姑方再回到房中,重行安睡,身體也十分困倦的了,不覺安然入夢。一覺醒來,已是辰刻光景。三姑早已起身。生姑因怕被小大、三姑等瞧出自己有了心事,致露出了破綻,好得明天小大同三姑二人都得上舅舅喻敬天家中,只有一天工夫,自己便能同乃武會商,因此不動聲色仍舊照操作。果然小大、三姑都未覺得。
  一天易過,到了明天,小大因這天喻氏吩咐,命自己同了三姑到敬天家中,一則拜年,一則商議完姻圓房的事情,須得到敬天家中去午飯,便在四更不到已經起身,吩咐生姑早些叫醒三姑,替她梳洗得乾淨一些,揀一件光鮮些的衣服給她穿著,生姑答應一聲,小大自出門去到店。生姑因這天須得向乃武商議悔婚,便睡在床上,閉著雙睛,暗暗思想見了乃武之後,如何開口。過了一回,見已紅日東升,時光不早,忙叫醒三姑,三姑把手抹著倦眼,早嚷道:「阿哥那裡去了?今天要到舅舅家中去咧。」生姑所得,不由得暗笑。三姑早已想定到敬天家中去了,便笑叫道:「三妹,快些起來吧,你哥哥就得回來,同你去咧。」三姑聽得,忙一睜雙眼,一骨碌爬起身來,出房到廚房中,取了面水盥洗,生姑也便起身,一面同三姑梳洗,一面同三姑閒談,梳洗畢後,又在房中揀了一件花花棉襖,給三姑穿了。又將一雙平底花鞋,足有一尺光景,給了三姑。原來三姑怕纏足疼痛,不曾纏足,便成了尺二蓮船,同了生姑的三寸金蓮,尖瘦得似一支水紅菱兒,相較之下,真是天遠地隔,這雙花鞋乃是生姑湊著三姑的尺寸而做,預備在新年穿著,今天便取給了三姑,三姑把衣服鞋襪都穿著就緒,坐在客堂之中,呆呆地等著小大回來,一同上敬天家中,生姑也梳洗了一回,自去端整早飯,煮好之後,問三姑可要吃粥。三姑撅起了大嘴,向生姑道:「小白菜,你真是憨的了,停一回到舅舅家中,好吃的東西正多著呢,如今吃粥便吃不下了呀,不要吃。」生姑聽了,倒不覺好笑起來,即自去吃粥。不一刻小大已自店中回來,也換也一件青布棉襖,一條乾淨青布作裙,又穿了雙新的青布鞋子,方同三姑出門向敬天家中去了,生姑見小大,三姑二人已去,心中很是歡喜。一望日色,已是己牌時分,知道乃武已是起身,一切都已就緒,便收拾了一回,走將過來。方到了楊家客堂之內,卻見乃武妻子詹氏同了葉氏,方穿好了衣服要出門去,心中大喜,暗想今天很是湊巧,自己可以同乃武細細一談的了。葉氏瞧見了生姑,即忙讓坐。生姑一面謙遜,一面同二人照呼。詹氏便笑道:「生姑,你怎地這時倒空閒了呢?」生姑便把小大、三姑都到敬天家中去了,向二人說了,又問二人到那裡去?」葉氏答道:「我們上親戚家去拜年。」這時乃武恰巧從房內踅出,見了生姑,即點頭招呼。生姑乘著二人不覺,暗暗向乃武使了個眼風,乃武那裡知道生姑要同葛家悔婚,急待同自己商議,只道是生姑欲乘著無人之際,向自己幽會,便暗暗點頭會意。一面向詹氏道:「你們快去吧,晚了倒不好,叫人家懸望的,好得生姑不是客氣的人,不必陪伴了。」生姑也忙道:「正是正是!二少爺的話,一些不差。匠是大娘和二奶奶有事請便吧,我也得回去煮飯咧。」說著,立起身來,自回家中,知道乃武已知自己約他,停了一回定必到來。便不到廚房中去煮飯,只回到自己房中,靜悄悄的睡在床上,等候乃武到來,詹氏同葉氏見生姑回去,即說了一聲有慢,過一天來遊玩,便一同出門拜年去了。
  乃武見二人已去,生姑定在房中相候,忙一溜煙望著生姑房中走來。方踏進房門,卻見生姑獨自一人睡在床上落淚,原來生姑回房之後,知道乃武即要到來,睡在床上,又想起了小大將要圓房,自己同乃武不能白頭到老,所以又流起淚來,當下乃武瞧見,不禁先是一呆,平時生姑瞧見自己到來,總是歡天喜地,滿面春情,親熱非凡,因何今天睡在床上悲泣?以為生姑恨著自己多天不來,所以悲傷,忙在床沿上一坐,笑道:「好人,怎麼哭起來了呢?可是為了我多天不來看你吧?可知道我們的事情,須得秘密才好,倘是被小大知道瞧見,那還了得,這幾天小大常在家中安歇,叫我如何來看你呢?」生姑聽得乃武這幾句言語,知道同小大圓房之後,小大定必常住在家中,自己同乃武不容易相會的了,便越發的悲泣不休,一塊手帕,已是濕透,把乃武弄得莫明其妙,忙一面把生姑扶了起來,溫著香腮,一面悄道:「究竟是不是呀,如何這般的悲傷呢?有什麼事情,快告訴我,好歹我總可以幫你?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情,光是哭,有什麼用呢?快告訴我有什麼事情,值得這般悲傷?」生姑聽得,方止住悲痛,一面拭幹了眼淚,向乃武說出一番要同葛家悔婚的話來,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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