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典小說 > 春阿氏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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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珊把茶資付過,得了這議論,心已打定主意,先往六條胡同,拜見烏珍,把翼裡口供、屍場情形,一一問明,婉轉各界戚友,變盡偵探方法,先與文光交結,並探聽阿氏的家事。又赴外城警廳,面見阿氏的胞兄。自從丁未年冬月到京,費了若干手續,方知春阿氏乳名三蝶兒,自幼聰明過人,父母都愛如掌珠。自從阿洪阿去世,只剩母親德氏,帶著她長兄常祿,少弟常斌,娘兒四個度日。德氏為人,本是拘謹樸厚,頑固老誠的一派人,言容鄭重,舉止凜然。在家教訓子女,決不少假辭色。其對於親戚故舊,也是冷氣凌人,毫沒有和靄氣。以故那親戚朋友,都笑她老人板兒,德氏亦並不介意。殆至丈夫死後,母子們困苦無依,遂遷在至親家內,為是有些照顧。 這家也不是旁人,正是德氏的從妹額氏家,妹丈姓聶,表字之先,現為某部員外,生有一子一女,男名玉吉,女名蕙兒。玉吉幼而聰敏,長而好學,氣宇軒軒,不可一世。惟一受家庭拘束,年已十五歲,尤不許出外一步。額氏為人,也是拘謹莊重,向與德氏投緣,頑固氣息、實相伯仲。額氏住在西院,德氏帶著子女,賃居東院,兩家是一牆之隔,中有角門可通,以故東西兩院,如同一家。玉吉比常祿小三歲,恰與三蝶兒同庚,比蕙兒長一歲。五個人年歲相仿,既是姨表兄弟,一院同住,所以耳鬢斯磨,每在一處玩要,毫無拘禁。德氏姊妹,是虛文假作的拘謹,從來於兒女性情,悲歡喜怒上,並不留心。德氏雖知愛女,不過於表面上注意,只教唯唯諾諾,見人規矩而已。後來三蝶兒年歲稍長,出脫得如花似玉,麗若天人,鄰居左右,莫不驚其美豔。每當夕陽而下,德氏姊妹常帶著子女們站在門前散悶。 三蝶兒年方十五,梳一條油松辮子,穿一件淺蘭竹布褂,對著那和風弄景,芳草綠茵,越顯得風流秀蕙,光豔奪人,仿佛與天際晚霞,爭華鬥豔似的。過往見者,咸驚為神仙中人,以故媒媼往來,皆欲與三蝶兒提親。誰知德氏姊妹,自從玉吉幼時,早就有聯姻之意,不過兒女尚小,須待長成之後,始能提起。這日有鄰居張鑼,是東直門草廠一帶著名的惡少,因愛三蝶兒之美,托囑媒婆賈氏,往德氏家內議婚。賈氏剛一進門,先將三蝶兒的針線贊個不了。三蝶兒是聰明過人,見她這般諂媚,厭煩之極,收了手巾活計,便向西院去了。是時那玉吉、常祿兩人正在外處讀書,每日放學,教給三蝶兒識字。 幸喜三蝶兒過目不忘,不到一年光景,已把眼前俗字,認了許多。尋常的書帖、小說,也可以勉強認得,只苦於德氏教女,常以女子無才便是德一語為成,所以三蝶兒識字,不肯使人知道,只在暗地裡,看看說部,習習寫字。晚間無事,便令玉吉講解,當作閑夥吹話兒,玉吉亦沉默向學,留心時事,每日下學回家,即與兄弟姊妹,一處遊戲。常祿的資質略笨,性又剛直,故與玉吉不同。常斌是年紀小蝶兒性情投合。小時有什麼好玩物,皆與三蝶兒送去。有什麼好吃的,也與三蝶兒留著。三蝶兒性情孤傲,亦好清潔。看著常斌、蕙兒等又齷齪又肮髒,心裡十分厭惡,惟與聶玉吉脾胃相投,常於每日晚間,學經問字。到了年歲稍長,智識漸開,三蝶兒的思想明敏,體察著母親心意,合姨夫姨媽的心理,顯露了結親之意,遂不免拘謹起來。每逢與玉吉見面,極力防嫌,連一舉一動上,俱加小心。工不知何故,總疑有什麼得罪地方,欲待問她,又無從開口。 這一日學塾放假,獨在上房裡練習楷字,忽見三蝶兒走來,站在玻璃窗外,因見屋裡無人收住腳步,隔著玻璃問道:「我姨媽往哪兒去了?你怎麼沒上學呀!」 玉吉放下筆管,笑略嘻的點手喚她。三蝶兒搖搖頭,轉身便走。後面一人扯住道:「你上哪兒去?我哥哥在家哩。」 三蝶兒回頭一看,正是蕙兒。不容三蝶兒說話。死活往屋裡亂扯。三蝶兒央道:「好妹妹,別揪我,我家裡還有事呢。」 蕙兒冷笑道:「有事麼?不搭棚,既往這裡來,就是沒事。」 說著,拉了三蝶兒的手,來到屋內。玉吉也出來讓坐,笑問道:「姐姐這幾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請你吃飯,你都不肯來,莫非我們這裡,誰得罪了姐姐?」 三蝶兒笑道:「你真是沒話找話兒。我若不肯來,焉能坐在這裡?」 說的玉吉笑了。忽額氏自外走來,一見三蝶兒在此,便問她吃的什麼?又問她做什麼活計?三蝶兒一面答應,一面與蕙兒拉著手。蕙兒是年幼女孩,見了三蝶兒如見親人一般。因額氏在此,不敢放肆,嗤嗤而笑。三蝶兒惱她淘氣。因礙在額氏面前,不好說話。不想被額氏看見,瞪了蕙兒一眼。厲聲喝道:「什麼事這麼揉搓人?這麼大丫頭,不知學一點兒規矩禮行,竟這麼瘋子似的,學討人嫌麼?」 說著,把丫頭長、丫頭短的罵個不了。還是三蝶兒勸著,方才住了。額氏道:「你不用護著她,你們姐妹們,都是一道號。半天晌午,為什麼不做活計?竟滿散逛,真不給小孩兒留分了。」 說的三蝶兒臉上,一紅一白,放了蕙兒手,又不敢久坐,又不敢便走。玉吉站在一旁,一見蕙兒挨說,早嚇得跑迸屋內,不敢則聲了。一面磨墨,又聽見外間額氏申飭三蝶兒,遂高聲喚道:「姐姐,你不要找尋了。貓從房頂上已經回去了。」 三蝶兒會意,三步兩步的走出,回到東院。原來那說媒的賈婆,仍然沒走,坐在里間屋裡,咕咕噥噥的,正與德氏說話。三蝶兒把腳步放重,自外走來。站在母親身旁,又與賈婆德氏,斟了回茶,返身回到屋內,無精打彩的,做些針線。不想那賈氏話多,坐到日到平西,仍在西裡屋裡,刺刺不休。有聽得真切的,有聽著渺茫的,句句是說謀拉牽,自誇能事的話。又獎譽三蝶兒容貌,必得嫁與王公,方才配合。三蝶兒聽了半日,句句刺耳,因恐終身大事,母親有何變故,遂把針線放下,靜坐細聽。那賈婆道:「告訴姐姐說,我管的閒事,沒有包涵,你自管打聽去。家業是家業,郎君是郎君。明天把門戶帖兒……」 說到此處,又隱隱的聽不真了。三蝶兒不知何事,料定母親心理,禁不得賈婆愚弄,若有長舌婦,來往鼓惑,實與家庭不利。想到這裡,心裡突突亂跳,身子也顫搖起來。便悶悶倒在枕上,暗暗思量,覺得千頭萬緒,十分煩悶。忽見賈婆進來。笑嘻嘻的道:「姑娘大喜了!我保的這門親事,管保門當戶對,姑爺也如心。」 三蝶兒聽了這話,如同萬箭攢心一般,正在不得主意,猛聽西院裡一片哭聲,說是玉吉挨打,被聶之先當頭一捧,打的昏過去了。當時一驚非小,三步兩步,跑了過去。果見聶玉吉躺在院裡,之先拿著木棒,喘吁吁的站在一旁,有德氏、額氏姐妹,在旁求饒。蕙兒、常祿等亦跪地央告。之先怒目橫眉,頭也不顧抬,只望著玉吉發狠。眾人再三央告,死也不聽。搶步按住玉吉,欲下毒手,急得三蝶兒,噯呀一聲,僕倒就地。欲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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