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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藏取經詩話

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上
 
 
□□□□□□第一 [題原缺]
  [文原缺]
 
行程遇猴行者處第二
  僧行六人,當日起行。法師語曰:「今往西天,程途百萬,各人謹慎。」小師應諾。
  行經一國已來,偶於一日午時,見—白衣秀才從正東而來,便揖和尚:「萬福,萬福!和尚今往何處?莫不是再往西天取經否?」法師合掌曰:「貧僧奉敕,為東土眾生未有佛教,是取經也。」秀才曰:「和尚生前兩廻去取經,中路遭難,此廻若去,于死萬死。」法師雲:「你如何得知?」秀才曰:「我不是別人,我是花果山紫雲洞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獼猴王。我今來助和尚取經。此去百萬程途,經過三十六國,多有禍難之處。」法師應曰:「果得如此,三世有緣。東土眾生,獲大利益。」當便改呼為猴行者。
  僧行七人,次日同行,左右伏事。猴行者乃留詩曰:
  百萬程途向那邊,今來佐助大師前。
一心祝願逢真教,同往西天雞足山。
  三藏法師詩答曰:
  此日前生有宿緣,今朝果遇大明賢。
  前途若到妖魔處,望顯神通鎮佛前。
 
入大梵天王宮第三
  法師行程湯水之次,問猴行者曰:「汝年幾歲?」行者答曰:「九度見黃河清。」法師不覺失笑,大生恠(怪)疑,遂曰:「汝年尚少,何得妄語?」行者曰:「我年紀小,曆過世代萬千,知得法師前生兩廻去西天取經,途中遇害。法師曾知兩廻死處無?」師曰:「不知。」行者曰:「和尚蓋緣當日佛法未全,道緣未滿,致見如此。」法師曰:「汝若是九度見黃河清,曾知天上、地府事否?」行者答曰:「何有不知。」法師問曰:「天上今日有甚事?」行者曰:「今日北方毗沙門大梵天王水晶宮設齋。」法師曰:「借汝威光,同往赴齋否?」
  行者教令僧行閉目。行者作法。良久之間,纔始開眼,僧行七人,都在北方大梵天王宮了。且見香花千座,齋果萬種,鼓樂嘹喨,木魚高掛;五百羅漢,眉垂口伴,都會宮中諸佛演法。
  偶然一陣凡人氣,大梵天王問曰:「今日因何有凡人俗氣?」尊者答曰:「今日下界大唐國內,有僧玄奘,僧行七人赴水晶齋,是致有俗人氣。」當時天王與羅漢曰:「此人三生出世,「佛教俱全。」便請下界法師玄奘陞座講經,請上水晶座。法師上之不得。羅漢曰:「凡俗肉身,上之不得。請上沉香座。」一上便得。
  羅漢問曰:「今日謝師入宮。師善講經否?」玄奘曰:「是經講得,無經不講。」羅漢曰:「會講《法華經》否?」玄奘:「此是小事。」當時五百尊者、大梵王,一千餘人,鹹集聽經。玄奘一氣講說,如瓶注水,大開玄妙。眾皆稱讚不可思議。
  齋罷辭行。羅漢曰:「師曾兩廻往西天取經,為佛法未全,常被深沙神作孽,損害性命。今日幸赴此宮,可近前告知天王,乞示佛法前去,免得多難。」法師與猴行者,近前諮告請法。天王賜得隱形帽一事,金鐶錫杖一條,缽盂一隻。三件齊全,領訖。法師告謝已了,回頭問猴行者曰:「如何得下人間?」行者曰:「未言下地。法師且更諮問天王,前程有魔難處,如何救用?」法師再近前告問。天王曰:「有難之處,遙指天宮大叫『天王』一聲,當有救用。」法師領指,遂乃拜辭。猴行者與師同辭五百羅漢、合會真人。是時,尊者一時送出,咸願法師取經早廻。尊者合掌 頌曰:
  水晶齋罷早廻還,展臂從風去不難。
要識弟兄生五百,昔曾行腳到人間。
  法師詩曰:
  東土眾生少佛因,一心迎請不逡巡。
天宮授賜三般法,前路摧魔作善珍。
 
入香山寺第四
  迤邐登程,遇一座山,名號「香山」,是千手千眼菩薩之地,又是文殊菩薩修行之所。舉頭見一寺額,號「香山之寺」。
  法師與猴行者不免進上寺門歇息。見門下左右金剛,精神猛烈,氣象生獰,古皃(貌)楞層,威風凜冽。法師一見,遍體汗流,寒毛卓豎。猴行者曰:「請我師入寺內巡賞一廻。」遂與行者同入殿內。寺中都無一人。只見古殿巍峨,芳草連綿,清風颯颯。法師思惟:此中得恁寂寞!猴行者知師意思,乃雲:「我師莫訝西路寂寥,此中別是一天。前去路途,盡是虎狼虵兔之處,逢人不語,萬種恓惶。此去人煙,都是邪法。」法師聞語,冷笑低頭。看遍周回,相邀便出。
  前行百里,猴行者曰:「我師前去地名虵子國。」且見大虵小虵,變雜無數,攘亂紛紛。大虵頭高丈六,小虵頭高八尺,怒眼如燈,張牙如劍,氣吐火光。法師一見,退步驚惶。猴行者曰:「我師不用驚惶。國名虵子,有此眾虵,雖大小差殊,且緣皆有佛性,逢人不傷,見物(巾箱本作「人」)不害。」法師曰:「若然如此,皆賴小師威力。」進步前行。
  大小虵兒見法師七人前來,其蛇盡皆避路,閉目低頭,人過一無所傷(德富氏本作「害」)。又行四十餘裡,盡是虵鄉。猴行者曰:「我師明日又過獅子林及樹人國。」法師曰:「未言別事,且得平安過了!」七人停息,一時汗流如雨。法師乃留詩曰:
  行過虵鄉數十裡,清朝寂莫(巾箱本作「莫」,德富氏本不清晰,似作「寞」)號香山。
前程更有多魔難,只為眾生覓佛緣。
 
過獅子林及樹人國第五
  早起,七人約行十裡,猴行者啟:「我師,前去即是獅子林。」說由未了,便到獅子林。只見麒麟迅速,獅子崢嶸,擺尾搖頭,出林迎接;口銜香花,皆來供養。法師合掌(巾箱本作「堂」)向前,獅子舉頭(德富氏本作「身」)送出。五十余裡,盡是麒麟。次行又(巾箱本作「有」)到荒野之所,法師回謝獅王迎送。
  猴行者曰:「我師前去又是樹人國。」入到國中,盡是千年枯樹,萬載石頭;松栢如龍,頑石似虎。又見山中有一村寺,並無僧行。只見林雞似鳳,山犬如龍;門外有兩道金橋,橋下盡是金線水。又覩紅日西斜,都無旅店。猴行者曰:「但請前行,自然不用憂慮。」又行五六十裡,有一小屋,七人遂止宿於此。
  次(巾箱本作「取」)早起來,七人嗟歎:「夜來此處甚是蹊蹺!」遂令行者前去買菜做飯。主人曰:「此中人會妖法,宜早廻來。」法師由尚未信。小行者去(德富氏本無「去 」字)買菜,至午不廻。法師曰:「煩惱我心!小行者出去買菜,一午不見廻來,莫是被此中人妖法定也?」猴行者曰:「待我自去尋看如何?」法師曰:「甚好,甚好!」
  猴行者一去數裡借問,見有一人家,魚舟系樹,門掛蓑衣。然小行者被他作法,變作一個驢兒,吊在廳前。驢兒見猴行者來,非常叫噉。猴行者便問主人:「我小行者買菜,從何去也?」 主人曰:「今早有小行者到此,被我變作驢兒,見在此中。」猴行者當下怒發,卻將主人家新婦,年方二八,美皃(貌)過人,行動輕盈,西施難比(巾箱本作「此」),被猴行者作法,化此新婦作一束青草,放在驢子口伴。
  主人曰:「我新婦何處去也?」猴行者曰:「驢子口邊青草一束,便是你家新婦。」主人曰:「然你也會邪法?我將為無人會使此法。今告師兄,放還我家新婦。」猴行者曰:「你且放還我小行者。」主人噀水一口,驢子便成行者。猴行者噀水一口,青草化成新婦。
  猴行者曰:「我即今有僧行七人,從此經過,不得妄有妖法。如敢故使妖術,須教你一門刲草除根。」主人近前拜謝:「豈敢有違。」戰戰兢兢,乃成詩謝曰:
  行者今朝到此時,偶將妖法變驢兒。
從今拱手阿羅漢,免使家門禍及之。
  猴行者乃留詩雲:
  莫將妖法亂施呈(德富氏本作「鬼」),我見黃河九度清。
相次我師經此過,好將誠意至祇迎。
 
過長坑大蛇嶺處第六
  行次至火類坳白虎精。前去遇一大坑,四門陡黑,雷聲喊喊,進步不得。法師當把金鐶杖遙指天宮,大叫:「天王救難!」忽然杖上起五裡毫光,射破長坑,須臾便過。
  次人大虵嶺,目(德富氏本本作「且」)見大蛇如龍,亦無傷人之性。
  又過(巾箱本無「過」字)火類坳,坳下下望,見坳上有一具枯骨,長四十餘裡。法師問猴行者曰:「山頭白色枯骨一具如雪?」猴行者曰:「此是明皇太子換骨之處。」法師聞語,合掌頂禮而行。
  又忽遇一道野火連天,大生煙焰,行去不得。遂將缽盂一照,叫「天王」一聲,當下火滅,七人便過此坳。
  欲經一半,猴行者曰:「我師曾知此嶺(巾箱本作「領」)有白虎精否?常作妖魅妖恠(怪),以至吃人。」師曰:「不知。」良久,只見嶺後雲愁霧慘,雨細交霏;雲霧之中,有一白衣婦人,身掛白羅衣,腰系白羅裙,手把白牡丹花一朵,面似白蓮,十指如玉。覩此妖姿,遂生疑悟。猴行者曰:「我師不用前去,定是妖精。待我向前向他姓字。」猴行者一見,高聲便喝:「汝是何方妖恠,甚處精靈?久為妖魅,何不速歸洞府?若是妖精,急便隱藏形跡;若是人間閨閤,立便通姓道名。更若躊躇不言,杵滅微塵粉碎!」白衣婦人見行者語言正惡,徐步向前,微微含笑,問:「師僧一行,往之何處?」猴行者曰:「不要問我行途,只為東土眾生。想汝是火類坳頭白虎精,必定是也!」
  婦人聞語,張口大叫一聲,忽然面皮裂皺,露爪張牙,擺尾搖頭,身長丈五。定醒之中,滿山都是白虎。被猴行者將金鐶杖變作一個夜叉,頭點天,腳踏地,手把降魔杵,身如藍靛青,發似硃沙,口吐百丈火光。當時,白虎精哮吼近前相敵,被猴行者戰退。半時,遂問虎精:「甘伏未伏!」虎精曰:「未伏!」猴行者曰:「汝若未伏,看你肚中有一個老獼猴!」虎精聞說,當下未伏。一叫獼猴,獼猴在白虎精肚內應。遂教虎精開口,吐出一個獼猴,頓在面前,身長丈二,兩眼火光。白虎精又雲:「我未伏!」猴行者曰:「汝肚內更有一個!」再令開口,又吐出一個,頓在面前。白虎精又曰:「未伏!」猴行者曰:「你肚中無千無萬個老獼猴,今日吐至來日,今月吐至後月,今年吐至來年,今生吐至來生,也不盡。」白虎精聞語,心生忿怒。被猴行者化一團大石,在肚內漸漸會大。教虎精吐出,開口吐之不得;只見肚皮裂破,七孔流血。喝起夜叉,渾門大殺,虎精大小,粉骨塵碎,絕滅除蹤。
  僧行收法,歇息一時,欲進前程,乃留詩曰:
  火類坳頭白火精,渾群除滅永安寧。
此時行者神通顯,保全僧行過大坑。
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中
 
 
入九龍池處第七
  行次前過九龍池。猴行者曰:「我師看此是九條馗頭鼉龍,常會作孽,損人性命。我師不用匆匆。」忽見波瀾渺渺,白浪茫茫,千里烏江,萬重黑浪;只見馗龍哮吼,火鬣毫光,喊動前來。被猴行者隱形帽化作遮天陣,缽盂盛卻萬里之水,金鐶錫杖化作一條鐵龍。無日無夜,二邊相鬥。被猴行者騎定馗龍,要抽背脊筋一條,與我法師結條子。九龍鹹伏,被抽背脊筋了;更被脊鐵棒八百下。「從今日去,善眼相看。若更准前,盡皆除滅!」困龍半死,隱跡藏形。
猴行者拘得背筋,結條子與法師系腰。法師才系,行步如飛,跳廻有難之處。蓋龍脊筋極有神通,變現無窮。三藏後廻東土,其條化上天宮。今僧家所傳,乃水錦絛也。法師德行不可思議,乃成詩曰:
(下缺)
 
[題原缺]第八
  (前缺)
  一物否?答曰:「不識。」深沙雲:「項下是和尚兩度被我吃你,袋得枯骨在此。」和尚曰:「你最無知。此回若不改過,教你一門滅絕!」深沙合掌謝恩,伏蒙慈照。深沙當時哮吼,教和尚莫敬(似當作「驚」)。只見紅塵隱隱,白雪紛紛。良久,一時三五道火裂,深沙袞袞,雷聲喊喊,遙望一道金橋,兩邊銀線,盡是深沙神,身長三丈,將兩手托定;師行七人,便從金橋上過。過了,深沙神合掌相送。法師曰:「謝汝心力。我廻東土,奉答前恩。從今去更莫作罪。」兩岸骨肉,合掌頂禮,唱喏連聲。深沙前來解吟詩曰:
  一墮深沙五百春,渾家眷屬受災殃。
金橋手托從師過,乞薦幽神化卻身。
  法師詩曰:
  兩度曾遭汝吃來,更將枯骨問元才。
而今赦汝殘生去,東土專心次第排。
  猴行者詩曰:
  謝汝回心意不偏,金橋銀線步平安。
回歸東土修功德,薦拔深沙向佛前。
 
 
入鬼子母國處第九
  登途行數十裡,人煙寂寂,旅店稀稀。又過一山,山嶺崔嵬,人行不到,鴉鳥不飛,未知此中是何所在。
  行次欲近官道,道中更無人行。又行百里之中,全無人煙店舍。
  入到國中,見一所荒寺,寺內亦無僧行。又見街市數人,問雲:「此是何處?」其人不言不語,更無應對。法師一見如此,轉是恓惶。七人遂乃止宿此中。
  來日天曉,有錢又無米糴;問人,人又不應。逡巡投一國,入其殿宇,只見三歲孩兒無千無萬。國王一見法師七人,甚是信善,滿國焚香,都來恭敬。王問:「和尚欲往何所?」法師答曰:「為東土眾生,入于竺國請取經教。」國王聞語,合掌虔誠。遂惠白米一碩(讀shí,通石,十鬥),珠珍一鬥、金錢二千、彩帛二束,以贈路中食用;又設齋供一筵,極是善美。僧行七人,深謝國王恩念,多感再三。
  國王曰:「曾識此國否?」法師答:「不識。」國王曰:「此去西天不遠。」法師又問:「臣啟大王:此中人民得恁地性硬,街市往來,叫也不應。又無大人,都是三歲孩兒。何故孩兒無數,卻無父母?」國王大笑曰:「和尚向西來,豈不見人說有鬼子母國?」法師聞語,心如半醉:「然我七人,只是對鬼說話?」國王曰:「前程安穩,回日祇備茶湯。」法師七人大生慚愧,臨行乃留詩曰:
  誰知國是鬼祖母,正當饑因得齋餐。
  更蒙珠米充盤費,願取經回報答恩。
  鬼子母贈詩雲:
  稀疏旅店路蹊蹺,借問行人不應招。
  西國竺天看便到,身心常把水清澆。
  早起晚眠勤念佛,晨昏禱祝備香燒。
  取經回日須過此,頂敬祇迎住數朝。
 
經過女人國處第十
  僧行前去,沐浴慇勤。店舍稀疏,荒郊止宿,雖有虎狼蟲獸,見人全不傷殘。
  次入一國,都無一人,只見荒屋漏落,薗(同園)離(當作「籬」)破碎。前行漸有數人耕田,布種五穀。法師曰:「此中似有州縣,又少人民,且得見三五農夫之面。」耕夫一見,個個眉開。法師乃成詩曰:
  荒州荒縣無人住,僧行朝朝宿野盤。
今日農夫逢見面,師僧方得少開顏。
  猴行者詩曰:
  休言荒國無人住,荒縣荒州誰肯耕?
  人力種田師不識,此君住處是西城。
  早來此地權耕作,夜宿天宮歇洞庭。
  舉步登途休眷戀,免煩東土望回程。
  舉步如飛,前遇一溪,洪水茫茫。法師煩惱。猴行者曰:「但請前行,自有方便。」行者大叫「天王」一聲,溪水斷流,洪浪乾絕。師行過了,合掌擎拳。此是宿緣,天宮助力。
  次行又過一荒州,行數十裡,憇歇一村。法師曰:「前去都無人煙,不知是何處所?」行者曰:「前去借問,休勞歎息。」
  又行百里之外,見有一國,人煙濟楚,買賣駢□(左「馬」右「真」) 。入到國內,見門上一牌雲:「女人之國」。僧行遂謁見女王。女王問曰:「和尚因何到此國?」法師答言:「奉唐帝敕命,為東土眾生,往西天取經,作大福田。」女王合掌,遂設齋供。僧行赴齋,都吃不得。女王曰:「何不吃齋?」僧行起身唱喏曰:「蒙王賜齋,蓋為砂多,不通吃食。」女王曰:「啟和尚知悉:此國之中,全無五穀。只是東土佛寺人家,及國內設齋之時出生,盡於地上等處收得,所以砂多。和尚回歸東土之日,望垂方便。」法師起身,乃留詩曰:
  女王專意設清齋,蓋為砂多不納懷。
竺國取經歸到日,教令東士置生台。
  女王見詩,遂詔法師一行,入內宮看賞。僧行入內,見香花滿座,七寶層層;兩行盡是女人,年方二八,美皃輕盈,星眼柳眉,朱唇榴齒,桃臉蟬發,衣服光鮮,語話柔和,世間無此。一見僧行入來,滿面含笑,低眉促黛,近前相揖:「起諮和尚,此是女人之國,都無丈夫。今日得覩僧行一來,奉為此中,起造寺院,請師七人,就此住持。且緣合國女人,早起晚來,入寺燒香,聞經聽法,種植善根;又且得見丈夫,夙世因緣。不知和尚意旨如何?」法師曰:「我為東土眾生,又怎得此中住院?」女王曰:「和尚師兄,豈不聞古人說:『人過一生,不過兩世。』便只住此中,為我作個國主,也甚好一段風流事!」
  和尚再三不肯,遂乃辭行。兩伴女人,淚珠流臉,眉黛愁生,乃相謂言:「此去何時再覩丈夫之面?」女王遂取夜明珠五顆、白馬一疋,贈與和尚前去使用。僧行合掌稱謝,乃留詩曰:
  願王存善好修持,幻化浮生得幾時?
  一念凡心如不悟,千生萬劫落阿鼻。
  休喏綠□(上「髟」下「眉」)桃紅臉,莫戀輕盈與翠眉。
  大限到來無處避,髑髏何處問因衣。
  女王與女眾,香花送師行出城,詩曰:
  此中別是一家仙,送汝前程往竺天。
要識女王姓名字,便是文殊及普賢。
 
入王母池之處第十一
  登途行數百里,法師嗟歎。猴行者曰:「我師且行,前去五十裡地,乃是西王母池。」法師曰:「汝曾到否?」行者曰:「我八百歲時,到此中偷桃吃了;至今二萬七千歲,不曾來也。」法師曰:「願今日蟠桃結寔,可偷三五個吃。」猴行者曰:「我因八百歲時,偷吃十顆,被王母捉下,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鐵棒,配在花果山紫雲洞。至今肋下尚痛。我今定是不敢偷吃也。」法師曰:「此行者亦是大羅神仙。元初說他九度見黃河清,我將謂他妄語;今見他說小年曾來此處偷桃,乃是真言。」
  前去之間,忽見石壁高芩萬丈;又見一石盤,闊四五裡地;又有兩池,方廣數十裡,瀰瀰萬丈,鴉鳥不飛。七人才坐,正歇之次,舉頭遙望萬丈石壁之中,有數株桃樹,森森聳翠,上接青天,枝葉茂(「茂」原作日字頭)濃,下浸池水。法師曰:「此莫是蟠桃樹?」行者曰:「輕輕小話,不要高聲!此是西王母池。我小年曾此作賊了,至今由(當作「猶」)怕。」法師曰:「何不去偷一顆?」猴行者曰:「此桃種一根,千年始生,三千年方見一花,萬年結一子,子萬年始熟。若人吃一顆,享年三千歲。」師曰:「不恠汝壽高!」猴行者曰:「樹上今有十餘顆,為地神專在彼此守定,無路可去偷取。」師曰:「你神通廣大,去必無妨。」說由未了,攧下三顆蟠桃入池中去。師甚敬惶。問:「此落者是何物?」答曰:「師不要敬,此是蟠桃正熱,攧下水中也。」師曰:「可去尋取來吃。」
猴行者即將金鐶杖向磐石上敲三下,乃見一個孩兒,面帶青色,爪似鷹鷂,開口露牙,從池中出。行者問:『汝年幾多?」孩曰:「三千歲。」行者曰:「我不用你。」又敲五下,見一孩兒,面如滿月,身掛繡纓。行者曰:「汝年多少?」答曰:「五千歲。」行者曰:「不用你。」又敲數下,偶然一孩兒出來。問曰:「你年多少?」答曰:「七千歲。」行者放下金鐶杖,叫取孩兒入手中,問:「和尚,你吃否?」和尚聞語,心敬便走。被行者手中旋數下,孩兒化成一枝乳棗,當時吞入口中。後歸東土唐朝,遂吐出於西川。至今此地中生人參是也。
空中見有一人,遂吟詩曰:
  花菓山中一子方,小年曾此作場乖。
而今耳熱空中見,前次偷桃客又來。
 
入沉香國處第十二
  師行前邁,忽見一處,有牌額雲:「沉香國」。只見沉香樹木,列占萬里,大小數圍,老殊(當作「株」)高侵雲漢。「想我唐土,必無此林。」乃留詩曰:
  國號沉香不養人,高低聳翠列千尋。
前行又到波羅國,專往西天取佛經。
 
入波羅國處第十三
  入到波羅國內,別是一座天宮:
 
美女雍容,人家髣髴;
大孩兒鬧攘攘,小孩兒袞毬嬉嬉
獅子共龍吟,佛嵓與虎嘯。
 
見此一國瑞氣,景象異常,乃成贊曰:
  波羅別是一仙宮,美女人家景象中。
  大孩兒,小孩兒,辛苦西天心自知。
  東土眾生多感激,三年不見淚雙垂。
  大明皇,玄奘取經壯大唐。
  程途百萬窮天日,迎請玄微請法王。
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下
 
 
入優缽羅國處第十四
  行次入到優缽羅國,見藤蘿繞繞,花萼紛紛,萬里之間,都是花木。遂問猴行者曰:「此是何處?」答曰:「是優缽羅國。滿國瑞氣,盡是優缽羅樹菩提花。自生此樹,根葉自然,無春無夏,無秋無冬,花枝常旺,花色常香,亦無猛風,更無炎日,雪寒不到,不夜長春。」師曰:「是何無夜?」行者曰:
 
佛天無四季,紅日不沉西。
孩童顏不老,人死也無悲。
壽年千二百,飯長一十圍。
有人到此景,百世善緣歸。
來時二十歲,歸時歲不知。
祖宗數十代,眷屬不追隨。
桑田變作海,山嶽卻成溪。
佛天住一日,千日有誰知。
我師詣竺國,前路只些兒。
 
行者再吟詩曰:
  優缽羅天瑞氣全,誰知此景近西天。
慇勤到此求經教,竺國分明只在前。
 
入竺國度海之處第十五
  法師行次,行者啟曰:「我師不知,來時方昨日,今已過三年,此是西天竺國也;近雞足山。」
  行之三日,見一座城門。門上牌額雲「竺國」。入見街市數台,忩忩瑞氣,人民馬轎往來紛紛。只見香煙嫋嫋,花菓重重,百物皆新,世間罕有。次見一寺,寺號「福仙寺(德富氏本無」寺「字)」。遂入寺中,參見知客。彼中僧行,五千餘人。次謁主事,又參廚頭。寺內香花搖曳,蟠蓋紛紜(巾箱本似作「絃」),佛具齊全,七寶間雜。才□(左「扌」右「咸」)金鈴一下,即時齋饌而來。
  法師問行者曰:「此齋食,全不識此味。」行者曰:「此乃西天佛所供食,百味時新,凡俗之人,豈能識此?」僧行食了,四大豁然。
  至晚,寺主延請法師,敘問人情。茶湯周匝,遂問法師:「遠奔來此,有何所為?」法師起曰:「奉唐帝詔敕,為東土眾生未有佛教,特奔是國求請大乘。」時寺僧聞語,冷笑低頭道:「我福仙寺中,數千餘年,經歷萬代,佛法未聞。你道求請佛法,法在何處?佛在何方?你是癡人!」法師問曰:「此中即無佛法,因何有寺有僧?」僧曰:「此中人周歲教經,法性自通。豈用尋請?」法師白曰:「此中仙景,最是聰明。佛教方所,望垂旨示!」答曰:「佛主(德富氏本作「住」)雞足山中,此處望見。西上有一座名山,靈異光明,人所不至,烏不能飛。」法師曰:「如何人不至?」答曰:「此去溪千里,過溪至山五百餘裡。溪水番浪,波闌(德富氏本作「瀾」)萬重。山頂一門,乃是佛居之所。山下(德富氏本此處有「一」字)千余裡方到石壁,次達此門。除是法師會飛,方能到彼。」法師見說,猶(德富氏本作「添」)悶低頭;乃問猴行者曰:「此去佛所,山嵓萬里,水浪千里,作何計度?」行者曰:「待我來日別作一計。」
  至天曉,猴行者曰:「此中佛法,亦是自然。我師至誠,爐藝多(德富氏本作「名」)香,地鋪坐具,面向西竺雞足山禱祝,求請法教。」師一依所言,虔心(德富氏本作「意」)求請。福仙僧眾盡來(巾箱本無「來」字)觀看。法師七人,焚香望雞足山禱告,齊聲動哭。此日感得唐朝皇帝,一國士民,鹹思三藏,人人發哀。天地陡黑,人面不分。一時之間,雷聲喊喊,萬道毫光,只見耳伴鈸聲而響。良久,漸漸開光,只見(巾箱本缺「見」字)坐具上堆一藏經卷。一寺僧徒,盡皆合掌道:「此和尚果有德行!」
  三藏頂禮,點檢經文五千四十八卷,各各俱足,只無《多心經》本。法師收拾,七人扶持,牽馬負載,起程回歸告辭。竺國僧眾,合城盡皆送出,祝付法師回程百萬,經涉艱難,善為攝養,保護玄文;回到唐朝,作大利益。相別之次,各各淚流。七人辭別發(德富氏本作「登」)途,遂成詩曰:
  百萬程途取得經,七人扶助即回程。
卻應東土人多幸,唐朝明皇萬歲膺。
  建造經函興寺院,塑成佛像七餘身。
  深沙幽暗並神眾,乘此因緣出業津。
  竺國西天都是佛,孩兒周歲便通經。
  此回只少《心經》本,朝對龍顏別具呈。
 
轉至香林寺受心經本第十六
  竺國回程,經十個月,至盤律國,地名香林市內止宿。夜至三更,法師忽夢神人告雲:「來日有人將《心經》本相惠,助汝回朝。」良久敬(德富氏本作「驚」。按此兩本「驚」多寫成「敬」)覺,遂與猴行者雲:「適來得夢甚異常。」行者雲:「依夢說看經。」
  一時間眼瞤耳熱,遙望正面,見祥雲靄靄,瑞氣盈盈;漸覩雲中,有一僧人,年約十五,容皃端嚴,手執金環杖,袖出《多心經》,謂法師曰:「授汝《心經》,歸朝切須護惜。此經上達天宮,下管地府,陰陽莫測,慎勿輕傳;薄福眾生,故難承受。」法師頂禮白佛言:「只為東土眾生,今幸緣滿,何以不傳?」佛在雲中再曰:「此經才開,毫光閃爍,鬼哭神號,風波自息。日月不光,如何傳度?」法師再謝:「銘感,銘感!」佛再告言:「吾是定光佛,今來授汝《心經》。回到唐朝之時,委囑皇王,令天下急造寺院,廣度僧尼,興崇佛法。今乃四月,授汝《心經》;七月十五日,法師等七人,時至當返天堂。汝記此言,至十五日,早起浴身,告辭唐帝;午時採蓮舡至,亦有金蓮花坐(德富氏本作「座」),五色祥雲,十二人玉音童子,香花幡幢,七寶瓔珞,來(德富氏本作「未」)時迎汝等七人歸天。天符有限,不得遲遲。汝且諦聽,深記心懷!」法師七人,泣淚拜訖。定光佛揭起雲頭,向西而去。僧行七人,密記於心。舉具裝束,乃成詩曰:
  竺國取經回東土,經今十月到香林。
  三生功果當緣滿,密授真言各諦聽。
  定光古佛雲中現,速令裝束急(巾箱本作「忽」)回程。
  謂言七月十五日,七人僧行返天庭。
 
到陝西王長者妻殺兒處第十七
  回到河中府,有一長者姓王。平生好善,年三十一。先喪一妻,後又娶孟氏。前妻一子,名曰癡那;孟氏又生一子,名曰居那。長者一日思念考妣之恩(巾箱本作「思」),又憶前妻之分;廣修功果,以薦亡魂。又與孟氏商議:「我今欲往外國經商,汝且小心為吾看望癡那。此子幼小失母,未有可知,千萬一同看惜。」遂將財帛分作二分,「一分(巾箱本此二字)與你母子在家,榮謀生計;我將一分,外國經商。回來之日,修崇無遮大會,廣布梁緣(德富氏本作「津梁」),薦拔先亡,作大因果。」祝付妻了,擇日而行。妻送出門,再三又祝看望癡那,無令疏失。
  去經半載,逢遇相知人(德富氏本作「之」)回,附得家書一封,系鼓一面,滑石花座,五色繡衣,怨般戲具。孟氏接得書物,拆開看讀,書上只雲與癡那收取。再三說「看管癡那」,更不問著我居那一句!孟氏看書了,便生嗔恨,毀剝封題,打碎戲具;生心便要陷害癡那性命。
  一日,與女使春柳言說(德富氏本作「議」):「我今欲令癡那死卻,汝有何計?」春柳答雲:「此是小事。家中有一鈷□(左「钅」右「莽」) ,可令癡那入內坐(德富氏本作「座」)上,將三十斤鐵蓋蓋定,下面燒起猛火燒煮,豈愁不死?」孟氏答曰(巾箱本作「顉」):「甚好!」
  明日,一依如此,令癡那入內坐,被佗蓋定,三日三夜,猛火煮燒。第四日,扛開鐵蓋,見癡那從鈷□(左「钅」右「莽」) 中起身唱喏。孟氏曰:「子何故在此?」癡那曰:「母安(德富氏本作「曰」)我此。一釜變化蓮花坐(德富氏本作「座」),四伴是冷水池;此中坐臥,甚是安穩。」孟氏與春柳敬惶,相謂曰:「急須作計殺卻!恐長者回來,癡那報告。」春柳曰:「明日可藏鐵甲於手,領(巾箱本作「顉」)癡那往後園討(巾箱本作「計」)櫻桃吃,待佗開口,鐵甲鉤斷舌根,圖得長者歸來,不能說話。」
  明日,一依此計,領去園中,鉤斷舌根,血流滿地。次日起來,遂喚一聲「癡那」,又會言語。孟氏遂問曰:「子何故如此?」癡那曰:「夜半見有一人,稱是甘露王如來,手執藥器,來與我延接舌根。」
  春柳又謂孟氏曰:「外有一庫,可令他守庫,鎖閉庫中餓殺。」經一月日,孟氏開庫,見癡那起身唱喏。孟氏曰;「前日女使鎖庫,不知子在此中。子一月日間,那有飯食?」癡那曰:「饑渴之時,自有鹿乳從空而來。」
  春柳曰:「相次前江水發,可令癡那登樓看水,推放萬丈紅波之中;長者回來,只雲他自撲向溪中浸死。方免我等之危。」孟氏見紅水泛漲,一依所言,令癡那上樓望水,被春柳背後一推,癡那落水。孟氏一見,便雲:「此回死了!」方始下樓,忽見門外有青衣走報:「長者回歸(巾箱本無此四字)。」長者在路中早見人說,癡那落水去了,行行啼哭;才入到門,舉身自撲。遂乃至孝,擇日解還無遮法會,廣設大齋。
  三藏法師從王舍城取經回次,僧行七人,皆赴長者齋筵。法師與猴行者全不吃食。長者問曰:「師等今日既到,何不吃齋?」法師曰:「今日中酒,心內只憶魚羹,其他皆不欲食。」長者聞言,無得功果,豈可不從?便令人尋買。法師曰:「小魚不吃,須要一(德富氏本無「一」字)百斤大魚,方可充食。」
  僕夫尋到漁父舡家,果得買大魚一頭,約重百斤。當時扛回家內,啟白長者,魚已買回。長者遂問法師:「作何修治?」法師曰:「借刀,我自修事。」長者取刀度與法師。法師諮白齋眾、長者:「今日設無得大齋。緣此一頭大魚,作甚罪過?」
  長者曰:「有甚罪過?」法師曰:「此魚前日吞卻長(德富氏本此處有一「者」字)子癡那,見在肚中不死。」眾人聞語,起身圍定。被法師將刀一劈,魚分二段;癡那起來,依前言語。長者抱兒,敬(德富氏本作「驚」)喜倍常,合掌拜謝法師:「今日不得法師到此,父子無相見面!」大眾歡喜。長者謝恩,乃成詩曰:
  經商外國近三年,孟氏家中惡意偏。
  遂把癡那推下水,大魚吞入腹中全。
  卻因今日齋中坐,和尚沉吟醉不鮮。
  索討大魚親手煮,爺兒再覩信前緣。
  法師曰:「此魚歸東土,置僧院,卻造木魚,常住齋時,將搥打肚。」又成詩曰:
  孟氏生心惡,推兒入水中。
  只因無會得,父子再相逢。
  眾會共成詩曰:
  法師今日好因緣,長者癡那再出天。
  孟氏居那無兩樣,從今衣祿一般般。
  法師七人,離大演之中,旬日到京。京東路游(德富氏本此處有一「奕」字)便(巾箱氏本作「變」)探聞法師取經回程。已次京界,上來奏聞迎接(德富氏本「迎接」作「 宗」)。明皇時當炎暑,遂排大駕,出百里之間迎接。法師七人,相見謝恩。明皇共車與法師回朝。是時六月末旬也。日日朝中設齋,敕下諸州造寺,奉迎佛法。皇王收得《般若心經》,如獲眼精。內外道場,香花迎請。
  又值七月七日,法師奏言:「臣諮(德富氏本作「啟」)陛下:臣在香林受《心經》時,空中有言,臣僧此月十五日午時為時,至必當歸。』」大(德富氏本作「天」)唐帝聞奏,淚滴龍衣。天符有限,不可遲留。法師曰:「取經歷盡魔難,只為東土眾生。所有深沙神,蒙佗恩力,且為還恩寺中追拔。」皇王白:「法師委付,可塑於七身佛前護殿。」
  至七月十四日午時五刻,法師受職。皇帝宣謝:「三年往西天,取經一藏回歸,法師三度受經,封為「三藏法師」。
  十五日午時五刻,天宮降下採蓮舡,定光佛在雲中正果。法師宣公,不得遲遲,匆卒辭于皇帝。七人上舡,望正西乘空上仙去也。九龍興霧,十鳳來迎,千鶴萬祥,光明閃爍。皇帝別而(德富氏本作「無」)報答,再欲(德富氏本作「設」)大齋一筵,滿座散香,鹹億三藏。皇帝與太子諸官,遊四門哭泣,代代留名。乃成詩曰:
   法師今日上天宮,足襯蓮花步步通。
   滿國福田大利益,免教東土墮塵籠。
  太宗後(德富氏本此處有一「封」字)猴行者為鋼筋鐵骨大聖。
附 錄
羅振玉跋一
  宋人平活,傳世最少,舊但有《宣和遺事》而已。近年若《五代平話》、《京本小說》,漸有重刊本,此外仍不多見。
  此三浦將軍所藏,予借付景印。宋人平活之傳人間者,遂得四種。《四庫全書總目》雜史類存目「平播始末」條,言《永樂大典》有平話一門,所收至夥;皆優人以前代軼事敷衍成文,而口說之。今《大典》已散佚;庚子拳匪之亂,翰林院火,《大典》燼餘,有以糊油簍及包裹食物者;其幸完者,多流入海外。辛亥國變,官寺所儲,亦為人盜竊分散,分一冊不存。平話一門,不知人間尚存殘帙否?念之慨歎!
  丙辰九月,上虞羅振玉記。
 
羅振玉跋二
  日本三浦將軍所藏《唐三藏取經詩話》巾箱本,予既命工寫影,頗惜其有佚葉。聞德富氏成簣堂文庫中尚有別本,乃移書求觀。書往不逾旬,蘇峰翁果奇所藏本至。亟取以校巾箱本,稱名雖異,而實是一書。惟巾箱本分卷為上中下。此則署一二三為不同耳。且皆為高山寺舊藏,而此刊刻為精。書中「快」字作「佚」,「敬」字缺末筆,則此亦宋槧也。
  巾箱本佚三葉,此則卷一佚少半,卷二全佚,不能取以補巾箱本。而巾箱本之譌脫可取此本補正之。因與巾箱本同付印,以廣兩君之嘉惠于藝林。
  丙辰十月,永豐鄉人羅振玉書於海東寓會。
 
 
王國維跋
  宋槧《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三卷,日本高山寺舊藏,今在三浦將軍許。闕卷上第一葉,卷中第二三葉。卷末有「中瓦子張家印」款一行。中瓦子為宋臨安府街名,倡優劇場之所在也。吳自牧《夢梁錄》卷十九雲:「杭之瓦舍,內外合計有十七處:如清冷橋、熙春橋下,謂之南瓦子;市南坊北、三元樓前,謂之中瓦子。」又卷十五;「鋪席門、保佑坊前,張官人經史子集文籍鋪,其次即為中瓦子前諸鋪。」此雲「中瓦子張家印」,蓋即《夢梁錄》之張官人經史子集文籍鋪。南宋臨安書肆,若太廟前尹家、太學前陸家、鞔鼓橋陳家,所刊書籍,世多知之;中瓦子張家,惟此一見而已。
  此書與《五代平活》、《京本小說》及《宣和遺事》,體例略同。三卷之書,共分十七節,亦後世小說分章回之祖。其稱詩話,非唐、宋士夫所謂詩話,以其中有詩有話,故得此名; 其有詞有話者,則謂之詞話。《也是園書目》有宋人詞話十六種,《宣和遺事》其一也。詞話之名,非遵王所能杜撰,必此十六種中,有有題詞話者。此有詩無詞,故名詩話。皆《夢粱錄》、《都城紀勝》所謂說話之一種也。
  書中載元奘取經,皆出猴行者之力,即《西遊演義》所本。又考陶南村《輟耕錄》所載院本名目,實金人之作,中有《唐三藏》一本。《錄鬼簿》載元吳昌齡雜劇有《唐三藏西天取經》,其書至國初尚存。《也是園書目》有吳昌齡《西遊記》四卷;《曹楝亭書目》有《西遊記》六卷;《無名氏傳奇匯考》亦有《西遊記》雲。今用北曲,元人作,蓋即昌齡所撰雜劇也。今金人院本、元人雜劇皆佚;而南宋人所撰話本尚存,豈非人間希有之秘笈乎!聞日本德富蘇峰尚藏一大字本,題「大唐三藏取經記」,不知與小字本異同何如也。
  乙卯春,海甯王國維。
 
  (中國古典文學出版社《大唐三截取經詩話》1954年10月版)
 
 
魯迅的一封信 ①
 
關於《唐三藏取經詩話》的版本
——寄開明書店中學生雜誌社
 
編輯先生:
  這一封信,不知道能否給附載在《中學生》②上?事情是這樣的——
  《中學生》新年號內,鄭振鐸③先生的大作《宋人話本》中關於《唐三藏取經詩話》④,有如下的一段話:「此話本的時代不可知,但王國維氏據書末:『中瓦子張家印』數字,而斷定其為宋槧,⑤語頗可信。故此話本,當然亦必為宋代的產物。但也有人加以懷疑的。不過我們如果一讀元代吳昌齡的《西遊記》雜劇⑥,便知這部原始的取經故事其產生必定是遠在于吳氏《西遊記》雜劇之前的。換一句話說,必定是在元代之前的宋代的。而『中瓦子』的數字恰好證實其為南宋臨安城中所出產的東西,而沒有什麼疑義。」
  我先前作《中國小說史略》時,曾疑此書為元槧,甚招收藏者德富蘇峰先生的不滿,著論辟謬,我也略加答辨,後來收在雜感集中。⑦所以鄭振鐸先生大作中之所謂「人」,其實就是「魯迅」,於唾棄之中,仍寓代為遮羞的美意,這是我萬分慚而且感的。但我以為考證固不可荒唐,而亦不宜墨守,世間許多事,只消常識,便得了然。藏書家欲其所藏版本之古,史家則不然。故於舊書,不以缺筆⑧定時代,如遺老現在還有將亻羲字缺末筆者,但現在確是中華民國;也不專以地名定時代,如我生於紹興,然而並非南宋人,⑨因為許多地名,是不隨朝代而改的;也不僅據文意的華樸巧拙定時代,因為作者是文人還是市人,于作品是大有分別的。
  所以倘無積極的確證,《唐三藏取經詩話》似乎還可懷疑為元槧。即如鄭振鐸先生所引據的同一位「王國維氏」,他別有《兩浙古刊本考》⑩兩卷,民國十一年序,收在遺書第二集中。其卷上「杭州府刊版」的「辛,元雜本」項下,有這樣的兩種在內——
  《京本通俗小說》⑾《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三卷是不但定《取經詩話》為元槧,且並以《通俗小說》為元本了。《兩浙古本考》雖然並非僻書,但中學生諸君也並非專治文學史者,恐怕未必有暇涉獵。所以錄寄貴刊,希為刊載,一以略助多聞,二以見單文孤證,是難以「必定」一種史實而常有「什麼疑義」的。
  專此布達,並請
撰安。
魯迅啟上。一月十九日夜。
註:
①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一年二月上海《中學生》雜誌第十二號。原題為《關於〈唐三藏取經詩話〉》。
② 《中學生》以中學生為對象的綜合性刊物。夏丐尊、葉聖陶等編輯,一九三○年在上海創刊,開明書店出版。
③ 鄭振鐸(1898—1958)筆名西諦,福建長樂人,作家、文學史家,文學研究會主要成員。曾主編《小說月報》,著有短篇小說集《桂公塘》、《插圖本中國文學史》等。
④ 《唐三藏取經詩話》即《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又名《大唐三藏法師取經記》,全書分三卷,共十七節。是關於唐僧取經的神魔故事的最早雛形。作者不詳。
  ⑤ 王國維(1877—1927)字靜安,號觀堂,浙江海寧人,近代學者。從事歷史、考古和戲曲史等研究,著有《宋元戲曲史》、《人間詞話》和《觀堂集林》等。他在一九一五年為影印出版《唐三藏取經詩話》所寫的序言中曾說:「宋槧《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三卷,……卷末有『中瓦子張家印』款一行,中瓦子為宋臨安府街名,倡優劇場之所在也。」
  ⑥ 吳昌齡大同(今屬山西)人,元代戲曲家。著有雜劇《東坡夢》、《唐三藏西天取經》(現僅存曲詞二折)等。按《西遊記》雜劇的作者是元末楊訥,過去多誤作吳昌齡。
  ⑦ 德富蘇峰(1863—1957)日本著作家。他在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四日東京《國民新聞》上發表《魯迅氏之〈中國小說史略〉》一文,反對魯迅關於《大唐三藏法師取經記》刊行年代的意見。魯迅曾寫《關於三藏取經記等》(收入《華蓋集續編》)進行答辯。
⑧ 缺筆從唐代開始的一種避諱方式,在書寫和鐫刻本朝皇帝或尊長的名字時省略最末一筆。
⑨ 紹興這裡指舊時紹興府。南宋紹興元年(1131),升越州置府,以年號為名。
  ⑩ 《兩浙古刊本考》王國維輯錄考訂的宋、元兩代浙江杭州府、嘉興府刊刻的各種版本書目。
  ⑾ 《京本通俗小說》宋人話本集。原書卷數不詳,今殘存第十至十六卷,共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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