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施公出了驛館,向街坊上走去,原來這館驛的地方就喚做琅琊驛,也是六街三市,頗為熱鬧。施公在街上閒逛了一回,只見人煙稠密,甚是齊整。因信步走去,不覺走了二三裡地,卻離街坊已遠。但見前面一座大樹林,當此暮春天氣,樹木正旺之時,遠遠看見,好不可愛。又當麥苗欲秀,遍地生氣勃勃,更夾著那些桃紅柳綠,實在是春景怡人。施公心下頗為適意,因慢慢向著那大樹林走去,不一會已走至樹林前面。但見林外現出一所大村落,有數十間房屋。施公便穿林而過,到了村口,又見村莊迎面一條護莊河,旁邊支著一道小板橋,便於來往出入。河堤一帶,栽著許多垂柳,更夾著許多桃花,真是別饒風趣。施公看罷,又向村中那一帶房屋看去,又見迎面朝南有一道大門,周圍一帶垣牆,約有一二裡方圓光景。在莊房裡面,西北角有一座茅亭,高露牆腰,裡面陳設卻看不清楚。 茅亭四面,好像是一座花園。那一帶房屋甚是造得清爽齊整。 施公看罷,羡慕之至,意欲過小橋遊玩一回,又恐人地生疏,不敢冒昧前去;意欲回去,又想到花園中遊玩一番。正在斟酌行止,忽見從門內竄出好幾隻狗來,一見施公,便狺狺亂吠;接著有一個蒼髯老者走了出來。施公將他上下一看,但見他身穿的一件土布夾衫,腳踏芒鞋,手攜竹杖,頗有隱士之風。 那老者一聞狗吠,知道有生人前來,趕緊出來。一見施公站在村口徘徊觀望,他便將施公細細打量一番。覺得施公形容雖然生得古怪,卻有一派正氣,與俗不同。他便上前說道:「老先生請了!小莊僻陋無華,老先生何不請至敝莊暫駐芳蹤?何事站立橋畔,觀望徘徊呢?」施公見老者前來招呼,且聽他言語不俗,也就趕著應道:「豈敢豈敢!只因某路經貴地,偶爾鬧遊,不期信步而來,得瞻風彩。某因愛尊居如此清雅,真是城市山林;亟擬進府奉拜,又恐素昧平生,不敢造次,所以在此徘徊觀望。不期老先生賜教,施某真是萬幸了。」施公因羡慕他人品又好,地方又好,不意將自己姓名,忽然道出。所謂「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那老者聽施公說出「施某」兩字,凝了回神,不禁正色說道:「老先生得毋總漕施公麼?」施公見自己為人家識破,不能隱瞞,只得說道:「漕督使者,便是施某。」那老者聽說,便急向施公道:「某僻居村落,不知欽使遙臨,有失迎迓,罪何可及。敝廬局促,不知台駕尚肯惠臨一敘否?」施公道:「亟擬進廬,不敢造次。既承相召,幸何如之。」那老者見施公答應,當下喜悅非常,便向施公道:「既蒙辱臨,某當領道。」說著,就引施公過了小橋,不一刻已到莊門,只見有兩個莊丁,站在莊門兩旁,鞠躬伺候。那老者並不向莊丁言語,一直領著施公,進了莊門。 施公進內,走了兩進房屋,從東南角門內走進去,便是一座小小花園。其中雖無玲瓏山石,卻竹籬茅舍,瀟灑出塵。中間有一條曲徑,兩旁編著一路的麂眼籬笆;走過曲徑,便是朝南一座五開間的一所竹屋,甚是寬敞潔淨。那老者邀施公入內,兩人站定,便行了禮,即讓施公坐下。施公也不過於謙讓,就客位坐了下來。這才向那老者說道:「施某荒唐之至,雖承雅愛,還不曾動問上姓大名,疏忽之處,務求寬宥。」老者亦謝道:「某姓呂名煥,賤字雲章,曾中丁酉科進士,世居於此二賢村。只因無志功名,告老致仕,守兩畝園田,免得與人爭名奪利。」施公道:「據老先生所言,真是勘破俗塵,安享田園之樂,可羨可羨!」呂雲章道:「豈敢豈敢!不過聊以守拙而已。 豈似大人興利除害,救弱鋤強,為國家棟樑,功在社稷,德被生民呢?」說著,有莊丁獻上茶來。那呂雲章一面讓茶,一面招呼莊丁備酒。莊丁答應。呂雲章又向施公道:「某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亟欲趨謁,恨無緣可入;今幸得見顏色,真乃識荊有幸了。但不知大人此次駕經敝地,還是進京陛見?還是公幹到此呢?」施公道:「某因去歲奉旨陛見,入覲天顏之後,又奉旨仍回本任。現在道經貴地,是往淮安回任。因連日車馬勞頓,暫息征塵;又因天朗氣清,故此偶爾出遊,不期得遇老先生,並瞻仰華莊之盛,某亦是喜出望外了。但老先生有幾位世兄?想皆是清貴之品,可能請出一見麼?」呂雲章道:「有三個豚兒:長名沛,系前科的舉人;次名濟,曾補縣學生員;三名泗,尚在幼讀。本當喚出來謁見,只因長次兩子,皆就館於外,使他們借此閱歷;少子因連日感冒風寒,不堪出見,容日再令其竭忱恭叩便了。」施公道:「有老先生家學淵源,三位令郎,某雖不見,可想其飽學了。」呂雲章道:「辱承雅愛,又何敢當?所幸三子皆守書本,幸能遵守成規,謹法而已;其它也就毫無所知矣!」施公見說這番話,於是又問道:「此時沂州府知府秦靄仁老先生,想是常見的了。」雲章道:「秦太尊自去歲到任後,承他到敝莊拜過一次,今年彼此循俗例,互相賀了個年節;此外如宴會等事,皆未與列,某亦不願與官府往來。並非某故事耿介,只因敝族親友甚多,保無有詞訟事件。他們一見某平時與本地父母官時常往來,設若遇有事故,必致前來請托。某如不應,勢必有拂親友之情;若竟答應,今日你來,明日他至,不但煩勞之至,且於某聲名有礙。存了這個心志,就是親友之類,也不甚相怪於某。某若遇有地方上興利除弊之事,某亦不敢坐視不言。倒也要挺身而出,幫同料理。可謂公事則與聞,私事則不敢稍涉。也好在這秦太尊亦複是個良吏。更此間民俗質樸,亦不難治。」施公聽說,又著實稱讚一番。此時已有晌午,莊丁已將酒飯擺上。呂雲章就請施公入座,就此賓主二人,施公坐了首位,呂雲章在對面相陪。施公先道了謝,然後舉杯飲酒。 不一時酒飯已畢,淨面漱口,又飲了兩杯茶。呂雲章即請施公到他花園內,遊玩一會。但見插竹編籬,豆棚瓜架之外,也有些四時不謝之花,頗為雅潔;又在草亭上坐了片刻,但聞有朗朗讀書之聲,又有琴聲自牆外而至。施公便問道:「讀書之聲,想系令孫輩在館中所讀;這琴聲又從何處而來呢?」呂雲章道:「只因幼女淑蘭,酷好絲桐,想是她在那裡胡亂撥弄的。」施公聽說,又複稱羨不已。各處遊玩一遍,施公便道謝告辭。呂雲章只得將施公送至莊口,躬身一揖而別。施公仍走原處,穿入樹林,忽從後面有一人,在施公腿上盡力打了一棍,將施公打倒。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