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彭公轎至新保安,有二府同知法福理前來迎接大人,請了安說:「請大人至公館歇息。」彭公一擺手,叫他起來,下去頭前帶路。彭公轎離保安不遠,忽聽那邊有人喊:「冤枉哪!」 彭公聽了說:「把告狀之人帶至公館發落,不准難為他。」家人過去說:「你別嚷了!跟著走吧,大人吩咐到公館之內發落。」 告狀人便跟在轎後。彭公一進街頭,聽前面放了三聲大炮。路北裡是公館。彭公到了大門下轎,進了公館。本處文武官員齊來參謁大人。彭公皆一一見過,問了些地土民情之事。眾人下去,叫家人擺上酒筵,高源、劉芳二人齊來給大人請安。彭公說:「你二人下去吃飯,少時帶上告狀的人來,我要細細審問於他。」劉芳正要下去,大人問道:「徐勝哪裡去了?」劉芳說:「他在半路上遇見偷他馬的人,趕下去了,隨後就來。」 少時,彭公用完飯,便叫保安的三班人役伺候!不多時,法福理帶著三班人役,來給大人請安。彭公吩咐帶上喊冤的人來!下面當差的帶上一人,跪在堂下。彭公說:「你抬起頭來。」 那人把頭抬起,彭公一看此人,年在二十以外,面龐微白,四方臉,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身穿藍布大褂,內襯白布褂褲,藍布套褲,青布雙梁鞋,五官端方,面帶慈善之相。彭公問: 「你是哪裡人,多大年紀,有何冤枉之事,細細說明。」那人說:「小人姓劉名鳳岐,今年二十六歲,在昌平州城裡作糧行生理,家住在這保安東關外。家有老母,五十九歲。小人妻子周氏,與我同年。四月初二日,因我母親會收生,被北新莊皇糧莊頭花得雨的管家花珍珠,請去收生洗小孩,一日未歸。次日花珍珠送我母親回來,我母親見家門大開,進去一瞧,我妻周氏咽喉內有鋼剪一把,躺在地下,正是刺傷身死。我母喊叫鄰右人等,知會地方官人,報官相驗。又給我送信,叫我回家。 及到當官,老爺只叫我把死屍葬埋,並不見拿獲凶身。小人連到衙門催了幾次,這裡同知老爺並不在意。小人念妻子結髮之情,被人所害,因聽人說大人秦鏡高懸,斗膽冒犯虎威,求大人格外施恩。」彭公說:「你可有呈狀?」劉鳳岐說:「有呈狀,請大人過目。」說著,呈上一紙呈狀,上寫:具呈人劉鳳岐,年二十六歲,系保安州人。呈為無故被殺,含冤難明事。竊身遠在昌平州糧行生理,家有老母與妻周氏,在家度日。身母會收生洗小兒,于四月初二日被北新莊皇糧莊頭花得雨的家人花珍珠接去收生,留我妻看家。身母住在花家一夜,花珍珠之妻並未生養,說不到日期。次日花宅送我母親歸家,至家見大門大開,下車入內,瞧見我妻周氏被鋼剪刺傷咽喉身死。身母喊冤,稟官相驗。我歸家一見,慘不忍看。稟官催獲兇犯,至今未獲。 我念結髮之情,妻子無故被殺,因此斗膽冒犯虎威,惟有叩懇大人秦鏡高懸,拿獲兇犯,與小人辨此冤抑,伏乞洞鑒! 彭公看罷,說:「你下去,明日來此聽審。」又叫法福理傳花珍珠明日到案聽審。法福理答應下去。 次日早飯後,法福理帶著花珍珠來見大人。彭公問道:「劉 鳳岐來了沒有?」家人答應說:「來了。」彭公說:「帶上來!」 彭升等出去,不多時帶了劉鳳岐上來,跪於堂下。彭公瞧那花珍珠,俊品人物,白淨面皮,身穿細毛藍布大褂,白襪青雲鞋。 彭公問道:「你叫花珍珠?」下面答應說:「是!」彭公說:「劉鳳岐之妻無故被殺,你可知情?」花珍珠說:「奴才不知。」彭公一拍驚堂木,說:「你這廝作何詭計?與何人合謀勾串?據實說來!」花珍珠說:「我本是給人家當奴才的,家中妻子孫氏,懷中有孕,就是這幾天生養。我請劉媽媽收生,一夜我並未離開她。她家媳婦被殺,小人如何知情?倘老爺不信,問劉鳳岐的母親便知。」彭公說:「劉鳳岐,把你母親叫來。」下面答應下去。不多時,已把劉媽媽帶來,跪在下面。彭公問道:「你被花珍珠請去,是給誰收生的?」劉媽媽說:「是給花珍珠妻孫氏。我到他家,一夜未睡,花珍珠也伺候著鬧了一夜,並未生養。次日一早送我回來,就瞧見我兒媳婦被殺。這是以往實情,求老爺作主,替我們拿獲兇犯,報仇雪恨!」彭公聽罷,心想:這件事倒也無處追問,便吩咐全帶下去,叫劉鳳岐明日聽審,花珍珠釋放無事。 彭公思想此事,不覺伏桌睡著。迷迷茫茫,似睡非睡,忽見從外面進來一人,並非今時打扮,頭戴卐字逍遙巾,身穿土色逍遙氅,腰系絲縧,足下白襪雲鞋,面如古月,慈眉善目,一部白鬍鬚。見了彭公,點了點頭,站在西邊。接著外面又進來一位,古時官員打扮,頭戴烏紗帽,身穿紅蟒袍,腰圍玉帶,足登官鞋,四方臉,面如三秋古月,五綹黑鬍鬚飄灑胸前。他與先前進來的那位老人,向著大人說:「星君不必為難,要問劉鳳岐之妻被何人殺死,我二人已把鬼魂帶來,請星君一問便知。」彭公問道:「你二位是哪裡來的?」戴烏紗帽的說:「吾乃本處城隍司。」老人說:「吾乃本處土穀神。」彭公說:「可將 女鬼帶上來。」城隍、土地用手往外一指,進來一個女鬼,面皮微白,白中透青,脖項內插著一把鋼剪,身穿藍布衫,青布裙,跪在大人面前說:「冤魂冤枉!」彭公說:「你被何人所害,只管實說,我給你報仇雪恨就是了。」女鬼說:「大人要問害我的人,現在外面,請大人一看便知。」彭公說:「我跟你去。」站起身來,跟至外面,瞧那女鬼不知哪裡去了。忽然一陣怪風,大人緊閉二目,及至風定塵息,開眼一看,只見來到一個花園之內,東西栽種樹木,正北是望月樓三間,樓前有一叢牡丹花,雖是綠葉,無奈枯焦要死。大人說:「可惜這一叢牡丹花要枯死了,天降點雨才好。」正想著,忽然一陣陰雲,下了一陣大雨,把牡丹花全都濕透,頓時開放出幾朵鮮花。彭公看了此花說:「天時人事兩相合,這花等雨,我起了一點求雨的念頭,天就真正降下雨來。」這時,忽然花朵上起了一縷青煙,直撲彭公面來。彭公一急,醒來卻是一夢,天交正午。 彭公說:「怪哉!怪哉!」想這夢中之事,真正奇怪。叫家人要了一碗茶吃了。又想:劉鳳岐的妻子被害,是因花珍珠接他母親收生,才有這段公案。我想此事還必須親自私訪那花得雨是何如人也?這案中事與我夢中事相對,或者此事須是花得雨所為,亦未可定。想罷,說:「彭升,你去把高源、劉芳二人叫進來。」彭升立刻到了外面南屋,說:「高、劉二位老爺,大人叫請你二位。劉芳聽見,說:「是,聽見了!」立刻同高源來至上房,給大人請安說:「大人叫我二人,有何吩咐?」彭公說:「我方才心中悶悶不樂,偶得一夢,你二人給我圓圓夢。」 大人就把夢中之景細說一遍。高源說:「大人夢見花要雨,忽然得雨,三個字湊成一塊,不就是花得雨麼?」彭公說:「我知道這花得雨乃是裕王府的皇糧莊頭,他也不敢胡為,我不免親身去探訪探訪。劉芳你跟我去,叫高源在家守護公館!」 大人換了便衣,扮作個相面之人,劉芳暗中跟隨。出了公館,往西走有五裡,便到了北新莊。瞧這莊外,樹木成林,村東是東西街道。進了村口,往西走有半箭之地,見前面路北有大門一座,門前有上馬石兩塊,東西有龍爪槐樹八株,長得秀茂。彭公打了幾下竹板,心想:人群之中或柳蔭之下,必有閑坐閒談之人,如在一處因話答話,可以探聽些事。這是彭公的本意,可到了這村莊之內,卻並無一人。他走了幾步,才見西面大柳樹下,有二位著棋的老人。彭公走至跟前,說:「二位請了!」那老人說:「請了!」彭公說:「此莊何名?」老人說:「這莊名北新莊,我們這莊內姓花的多,住的一位皇糧莊頭花太爺,就在東邊住。」彭公說:「我聽人說,他要請瞧風水的先生,可是真的嗎?」那老人說:「這倒不知,只是此人的脾氣太大,你進去須要小心點。」彭公說:「請了。」站起身來,往回走了幾步,看見劉芳在路南小酒鋪內坐著吃酒呢。 彭公打了幾下竹板,只見從大門裡面出來一個書童說:「算卦的先生,我們大爺請你去給他看看流年。看好了,必然要給你幾兩銀子的。」彭公說:「你家莊主姓什麼?」書童說:「姓花,你跟我來吧。」彭公跟童兒進了大門,往東穿過去,別有院落。書童帶彭公進了上房,見東面太師椅子上,坐著一人,大約就是花得雨了。年有三旬以外,面皮微青,凶眉惡目,身穿串綢長衫、藍綢中衣,白襪雲鞋,手托銀水煙壺。他一見彭公進來,連忙站起,倒很謙恭地說:「先生貴姓?」彭公說:「姓十名豆三,號叫雙月。」花得雨聽了,微微一笑說:「你這是何苦哪!我早就知道,尊駕你是查辦大同府的欽差彭大人。 你來私訪,我與你也無仇恨,何必前來送死?我也不是怕事的人!你一到我村裡,就有人瞧見你了。」彭公一語不發,面龐發紅。只見那花得雨把鎮宅的寶劍摘將下來,一伸手抓住彭公 的衣襟,說:「你今日是白來送死的!」照定彭公就是一劍。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