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坐書房論古今,算來卻是閑操心。 書中有真即有假,後人依假當作真。
閑言少敘,話說我國大清康熙皇爺登基以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駕下有八位賢臣匡扶社稷,這八位乃系山東青州府馮閣老、山西汾州府于成龍、山東曲阜縣張鵬翮、陝西臨陶莊召恒、河間府蕭國佐、即墨縣郭瑞卿、濟南府孫廣泗、河南歸德府彭朋。皆系忠心耿耿輔保朝廷。 朝中有一奸臣索艾,依仗正宮國母並守闕太子之力,欺壓文武,就是懼此八位賢臣耿直無私,猶如是索艾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樣。索艾暗想:「此八個人實是心腹之患。」晝夜愁思,忽生一計,名為調虎離山之計。主意已定,遂修奏摺奏上去。 康熙皇爺閱了奏本,上面所奏乃系山西青大吉造反,北番興兵犯境,南方苗子侵界,遼之東西不服王化,山東連年受蝗蝻之災,河南黃水沖淹,兩廣盜賊蠭起,雲南、貴州土匪搶掠,民不聊生。覽畢。口呼:「索愛卿,這四下狼煙起,又兼天災,怎樣辦理?」索國老奏日:「若要天下太平,朝內現有五虎三傑,可除此患。」康熙皇爺問:「是哪八人?」索國老覆奏曰:「此八人乃系文華殿馮閣老並郭秀、孫廣泗、彭朋、于成龍、蕭國佐、張鵬翮、莊召恒,若命此八人前去查辦,何愁江山不穩?」康熙皇爺聞奏,龍心大悅,立刻刷了一道上諭:國老索艾所奏,四下狼煙所起,黎民塗炭,欽命張鵬翮赴河南巡撫上任,郭秀即赴兩廣查辦,莊召恒赴遼東西鎮守,孫廣泗口北鎮守,馮卿陝西剿辦,蕭國佐赴山東賑撫,彭朋赴雲南、貴州查辦,著于成龍為巡河禦史。勿庸請訓,速赴任。欽此。 八位賢臣遵旨謝恩,退出朝,歸府第打點行裝,各自赴任去了。這鵬翮張大人曉行夜宿,非止一日,來至黃河渡口。這且言講不著。 且言兩廣同雲縣有一郭英,年方二十一歲,甚是貧窮,在他胞姐家借了一千兩白銀作買賣,也是他時來運轉,三年以外賺了百萬有餘,良田千頃,瓦房千間,騾馬成群,陡然而富。 可是狠心無良,終日結交匪類之人,又找人上京,使了一千銀,捐了一名監生;又用一千銀拜本縣劉公為老師,自稱門生。 郭英的姐夫李興周乃是秀才公,亦好結交朋友,將萬貫家財消耗,蕩然一空,而今一貧如洗,親戚朋友皆不往來,並無一人登門探視的。李興周獨坐書房,長籲短歎,默想:「我貧在此時,親朋皆躲避我,我才知世態炎涼薄得很。早知有今日,悔當初並未杜門。」悶悶不樂,走進內宅。 郭氏夫人含笑口呼:「夫主為何面帶愁容?」李興周見問,不由長歎一聲,欲語不言。郭玉蓮口呼:「夫主為何欲言不語呢?」李興周曰:「不說也罷。」郭玉蓮笑曰:「你我乃結髮夫妻,有什麼難言之話?」李興周又長歎一聲,曰:「俗言:萬事好解,一饑難忍。」郭玉蓮聞言笑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今時雖窮,若是從新發憤,立志讀書上進,時來運轉,撥雲見日,必有揚眉吐氣、爭光耀祖之時。到那時,千萬再莫學孟嘗君好客,只落得室如懸磬,釜被塵封,這正是『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你若說是相與朋友好,到如今家無鬥筲,藜藿不充,你所交的朋友,可能充咱們之饑餓?」 正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李興周聞聽郭玉蓮抱怨之言,不由得羞惱成怒,無名火起,惡狠狠用手掌照著郭氏臉上一掌打去,說道:「咱倆從今別說話!」言罷出門而去。 郭氏被打,不由眼中落淚,滿懷冤屈,有自縊之心,雙手抱起小全喜,難割難捨,痛哭不已。只見太陽不久西墜,自己轉思暗想:「誰家夫婦不爭吵?」想到這裡,將自盡之心丟去大半,摸了摸臉上,被夫主打得鼻破臉腫疼痛,小全喜問:「娘呀,你那臉上是哪的血呀?」郭氏說:「我的臉上不是血,是流的汗。」小全喜說:「不是汗,是血。你誆哄我,汗不紅。」 說著,號啕慟哭不止。哭了一會兒說:「娘呀,我腹中饑餓,拿饃饃來我吃。」郭氏玉蓮聞言,猶如刀挖心肝,不由得兩眼垂淚,叫了聲:「胡塗孩子,方才你父所言一饑難忍,我二人因此爭吵。你也說饑餓,教為娘的給你什麼吃?」小全喜只嚷饑渴。郭氏無可奈何,暗想:「小孩無知,不如哄他一哄。」遂提筆在紙上畫了一棵梅樹,上面畫了些梅子,又畫上一個餅,輕輕貼在牆上,口喚:「全喜,那牆上是一個餅嗎?候你爹來家,你父子同吃方是。」小全喜聞言,滿心歡喜,伸手去拿。 郭氏說:「兒呀,是為娘哄你,豈不知畫餅充饑饑還在,望梅止渴是枉然。」小全喜見牆上餅娘不給吃,打滾撒潑。郭氏著急,舉手要打小全喜。小全喜怕打,躺在牀上忍睡。郭氏玉蓮見小全喜困睡,自己暗想:「遇人不淑,家道窮到這樣,何日是一盡頭?也罷,千休萬休,不如死休!」 郭玉蓮想到這裡,找了一根麻繩,向梁上扔過去,挽了個扣兒。方欲上吊,一眼瞅見小全喜在牀上似睡非睡,不由得腹內難割難捨,把抓柔腸。用手撫弄全喜一遍,兩淚交流,忽然將銀牙一咬,雙睛一瞪,脖項已入繩套之中。正在掙命,驚醒了小全喜,爬起來搓了搓眼,看見他娘懸在那裡,遂即叫:「娘呀,你打秋千我也上去,我還餓啦。」叫了幾聲,並不答應,站起身來向前一僕,「咕咚」一聲,跌下牀來,摔得鼻破臉腫,號啕痛哭。 再表李興周自從夫婦二人爭吵幾句,走到酒鋪,吃些閑酒,自覺心跳不安,走出酒鋪回家。只聽小全喜又哭又喊,一推門,門已關閉,大喊:「全喜,開門來!」全喜正哭著,聽他父叫門,跑出來哭著說:「俺娘在屋內打秋千,不管吾。」遂把門開放。 李興周忙向屋內跑,未見燈火,把郭氏玉蓮輕輕托下來。找了根雞翎在郭氏咽喉一攪,吐出一口濁痰。「咳喲」一聲,微小聲音叫聲:「全喜你在哪裡?」李興周見郭氏妻緩過氣來,未死,腹內念:「阿彌陀佛,可足已夠了!」 郭玉蓮睜眼見丈夫在面前,就知是丈夫落的吊,說:「你且燒一碗熱水,我漱漱口喝一點。」李興周連忙點上燈光,燒了一碗水,遞與郭氏妻喝下。李興周說:「從今以後我再不任意交朋友,杜門不出,溫故知新,苦讀詩書,求取功名。」郭玉蓮口呼:「丈夫,你是真心,還是假意?」李興周說:「只有真心,哪會假意。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若是言行不符,天必厭之。」郭玉蓮聞言,心中歡喜,口呼:「夫主呀,你若真心改卻前非,讀書上進,我助你衣食豐足不缺。」李興周聞言,笑曰:「這也極難,我如今寸土皆無,謹守著茅屋數間,你是從哪裡來的豐衣足食。」郭氏玉蓮口呼:「夫主,實對你說,三年前他大舅在我手中借去一千銀兩,是我積蓄的,以防後用。 至到如今本利未歸,知咱困苦,他連門也不登。你代我前去討了來,這筆銀豈不夠衣食不費。親戚要緊,千萬莫要爭論。」 李興周說:「賢妻放心,明日我去討銀,李大舅給我多,多接著,給我少,少接著。俗語有雲:『命裡有財終須有,命中無財莫強求。』他大舅不給利錢也就罷了,到底必給本錢。」郭氏點首稱是,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李興周口呼:「賢妻,家無隔宿之糧,我往十裡堡找他大舅去,給多給少拿彩咱好度日。」郭氏囑咐曰:「若到十裡堡,千萬莫要貪酒,使我懸念。」李興周說:「從今以後,遇事再不吃酒了。他大舅縱然留我,我也不住下。」言罷,出門奔十裡堡而去。 走在半途,頭上烏鴉連聲亂叫,自己暗想,空中烏鴉亂叫,大不吉利。急急忙忙奔到郭家門首,早有人報于郭英。郭英正在大廳陪著知己朋友吃酒,忽聽家人報說:「李興周來了。」郭英心中暗想,昔日我家貧寒,他待我無情,今日他來我家,理當奉還他一個無義。一抬頭見李興周已至大廳,只見李興周含笑口呼:「內弟近來安好?」郭英故意裝聾說:「眾位兄弟,請酒。」李興周又呼:「大舅向來納福了。」郭英佯裝不睬,說:「小廝門,快拿酒上來。」此時李興周進退兩難。有一小廝口呼:「大爺,那大姑老爺在廳前問安了。」郭英說:「姐夫來了,貴人不踏賤地,三年前到你貴府,你以白眼相加,是我姐姐看不過眼,將我喚進內宅,給酒肉吃喝。你今來到我家,廚下有剩飯由你用,如若不夠,那還有豬狗之食,任你餐飽。」同著張八、李九信口胡言。 李興周乃是讀書之人,將郭英所說的話只當狗屁而已,並不與他分辯是非。轉身出了郭英大門,還家而去。來到自己家,郭氏玉蓮口呼:「夫主,他大舅給了多少銀子。」李興周將郭英行為和所說的話言了一遍。郭玉蓮乃是賢德之人,惟恐夫主氣惱,帶笑口呼:「夫主休要生氣,我那兄弟禮義不明,為人粗魯,言語猖狂也是有的。明日我回娘家,必然斥責他一頓,他若服說,必然登門謝罪也就罷了。若是自以為是,必不來賠情,我向他索討咱那銀子,兩不上門。」李興周默默無言,一夜無話。 次日天明,清晨起來,郭氏玉蓮梳洗已畢,口呼:「丈夫,你同全喜在家看守門戶,我往十裡堡去找他大舅,看是如何?」 李興周說:「妻呀!依我說你不去罷。」郭氏問:「因何我不去?」李興周說:「我看郭英兔頭蛇腦,兩腮無肉,猶如猴形。 人面獸心,你若去定然和你爭吵。俗話有雲:『命裡有財終須有,命中無財休強求。』又雲:『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妻呀! 你可再思再想。」郭氏曰:「我和他原是一母所生同胞姐弟,好不好,還我銀子,兩不上門。」言罷出了大門,往十裡堡而來。 郭氏只走的面赤、足痛、流汗,走一程歇一程,挨至日夕方到郭英門首,早有門丁進去報于丫鬟,丫鬟上寢樓說:「俺大姑奶奶來了,」郭英之妻岳氏禮垣聞報,忙下寢樓,迎著玉蓮說:「姐姐來了。」以手挈著玉蓮之手說:「姐姐一向安好?」 玉蓮回答:「好,弟妹可好。」嶽氏禮垣回答:「承姐姐一問。」 二人攜手攬腕上了寢樓,對面落座,丫鬟獻上茶來。不知討銀給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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