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白菊花正與青苗神商量主意,不料馮淵闖將進來。按說,大門關著,眾人全在外面圍著,也聽不見裡面的信息,馮淵使了一個詐語道:「裡面說話的不是王大兄弟嗎?」裡面人答言:「找我們王三哪?剛才在這裡來著,此時沒在這裡。」馮淵說:「勞您的駕,把你請出來,我們說句話。」那人就叫說:「王三哥,外邊有人找你哪。」不多一時,門內問:「誰找我?」馮淵說:「三兄弟,你開門吧,我與你說句話。」那人還納悶,聽不出是誰。把門一開,馮淵使了個眼色,眾兵往前一擁,那門關不上了。家人將要攔阻,馮淵把刀一亮,那些人便東西亂跑。馮淵闖進大門,正聽見白菊花與青苗神商議,就往前一躥,高聲一喊。此時總鎮大人進來。柳旺用槍一紮,往外就闖。白菊花從旁邊過來,總鎮一追,就是一鏢,正中肩頭,總鎮大人摔倒在地。白菊花往外一躥,將到門首,馮淵正教那些人進來,迎面正遇白菊花。馮淵焉敢與白菊花交手,回頭就跑。白菊花也沒工夫追他,會同青苗神,兩個人撲奔西南。這些兵丁,就有奮勇的還要圍裹他們,焉能圍裹得住?沾著就死,撞著就亡,轉眼之間,就是數十名人在地上橫躺豎臥。那些兵丁,誰還敢追,任著兩個人飛跑。跑來跑去,天色已晚,回頭一看,身後有一個黑影兒在後面遠遠跟下來了,白菊花低聲對柳旺說道:「後面有人追著咱們哪。」柳旺說:「這便怎樣?」白菊花說:「待我返身回去,別是那個蠻子。」看看臨近,晏飛細細一瞧,何嘗不是!
且說馮淵心中怕苦了白菊花,又是恨他,又是怕他,忽聽兵丁一陣大亂,說:「總鎮不好了,教人打死了。」馮淵一急,眼瞧著白菊花往西南去了,一聽總鎮大人受傷,自己一想:我暗地跟下去,看他下落在何方。天氣己晚,他估量大約他們看不見他了。不料白花菊花實系鬼詐,又踅回來了。馮淵一瞧見白菊花返身回來,回頭就跑。白菊花追了半天不追了,仍然歸在柳旺一處。馮淵又跟下去了。柳旺又回頭追他,馮淵又跑。等到他們要走,他又緊緊跟著。白菊花瞧見前面一個村莊,就與柳旺商量,若是進村,他就無處可找了。果然馮淵要追進村中,又怕白菊花在暗地藏著,無奈何,在村外找了一棵樹下歇息,直等到了天交二鼓。馮爺想著又是恨,又是氣。垂頭喪氣順著潞安山的北山邊,就回了公館。叫開店門,問了問店家:「知府大人與眾位老爺,回來了沒有?」店中人說:「知府大人回來了,總鎮大人受傷,二位邢大人帶傷,我們這裡張老爺帶傷。」馮淵又問:「展大人、蔣大人回來了沒有?」回答:「沒有。」馮淵又是一驚,往裡就走。迎面遇見姚正,馮淵又問了一回,也是如此講。馮淵一跺腳,說:「唔呀,唔
呀,不好了!」來至廳房,看見知府大人低著頭,背著手,急的滿屋亂轉。
原來知府大人趕到琵琶峪,得見總鎮大人身受重傷,邢如龍挖去一目,邢如虎削去四指,張簡砍去一臂。兵丁殺死十一人,受傷者十五人。拿獲柳旺家人八名,逃竄者無數。並未查點柳旺家中的東西,吩咐大門上鎖,上了封皮。又派了兩上小武職官,調去五架帳篷,大門外兩架,東西北三架。知府衙門兩位先生,開封府八名班頭,徐州府十六名班頭,三十名兵,會同看守空宅一座。若遇有人跳牆出入,立即鎖拿。死去兵丁,每人賞棺木一口,令屍親認屍,事畢時另有賞賜。受傷者,知府衙門公所調養,另請醫家調治,俱是官府給錢,知府回公館,內外科醫生請來約有五六位。俱是異口同音說,張簡、邢家弟兄保管無礙,就是總鎮大人無法可治。因所受鏢傷,盡是毒藥,透入皮膚,無法可醫。無論內科外科,皆如此說。又不見展、蔣二位護衛,又不知馮老爺哪裡去了,一點音信皆無,急得個滿屋亂轉,故此哼咳不止。忽見簾兒一啟,馮淵從外面進來,徐寬勉強陪著笑,連忙問道:「可曾見著展大人、蔣大人沒有?」馮淵說:「唔呀,我還要問你蔣大人、展大人的下落哪!」知府就把所有的事對著馮淵說了一遍。馮淵說:「這可不好了。」知府問馮大老爺:「難道說沒有見二位大人一點影兒麼?」馮淵說:「從進潞安山琵琶峪,我與二位大人總沒離開左右,就見他們追出白菊花之後,我在白菊花家裡放起一把火來,前後勾串著一燒,火光沖天,我就跟下兩個賊人來了。直到柳家營,倒看白菊花同柳旺逃入村裡去了,他們關著門不教進去,我使了一個詐語這才把門詐開。要依著兵丁們說,二位大人進了院子,難道說二位大人還輸給白菊花不成?滿讓蔣大人或許不是白菊花的對手,展大人不能輸與白菊花啊。」正說之間,張龍、趙虎從外面進來。馮淵見著大家,彼此對問了一回,全是面面相覷。知府傳出話去,無論什麼人,有會醫治毒藥鏢傷者,急速請到。大家草草把晚飯吃畢,一夜晚景不提。次日早晨,知府派下人去至柳家營打聽,晚間並沒有從牆出入之人。
單說趙虎,自己忽然想起一個主意來了。就把官查總領姚正叫在東廂房裡。姚正問道:「四老爺有什麼吩咐?」趙虎說:「你是此地官查總領,應當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姚正說:「下役也不敢說無一不知,大概的事情盡都知曉。」趙虎說:「我問你,這白菊花是個賊,你知道不知?」姚正說:「老爺,慢說白菊花是個賊,連他叫白菊花我都不知,倒是柳旺,我倒知道他不大甚好。」趙虎說:「你既然知道為何不辦?」回答說:「他不法是在年輕時節,本地又沒案件。」趙虎說:「你們這一方還有不法之人沒有?」姚正說:「還有,也是沒有作案,無處下手。」趙虎問:「住在什麼所在,姓甚名誰?」姚正說:「出了榆錢鎮的西口,別進潞安山邊山口,就順南山邊有一個村莊,叫周家巷,東西大街由當中分開,東邊叫東周家巷,西邊叫西周家巷。在西周家巷西頭路北,有個大門,內住著一人姓周,他叫周龍,有個外號火判官的便是。在左近的地面,也沒有案,我們大眾有點疑心,總沒探訪妥他,早晚間必要動他,皆因他所來往之人,全不正道。」趙虎又問:「他到底是個作什麼的?」姚正說:「據他說,他是個保鏢的。到如今他又不保鏢了。」趙虎說:「白菊花他們素日可有來往沒有?」姚正說:「那我可准知道他們素有來往,他們交往還很親密。我們還常常言講,可惜尉遲大官人怎麼交他,誰知道尉遲良就是第一的不好人。」老趙說:「這就得了。你不用管,我自有主意。」說畢,二人出來。趙虎就把跟他那個從人叫來說:「我要出去私訪去,你仍然給我買那麼一身破衣服來。」趙虎私訪,前套三俠五義之時,訪過七裡村一案,又訪過白玉堂,巧遇三千兩葉子金。包相爺就說他是個福將,他自己就信以為真。如今白菊花、展、蔣全無下落,又想著要去私訪,故此與姚正打聽得明白,又叫家人買破衣服。去不多一時,家人把衣服買來。趙虎就將本身衣服脫卻,穿上了破汗衫破褲子,光著腳,趿拉著破鞋,挽了發纂,滿臉手腳上俱抹上鍋煙子。又由牆上揭下幾帖乏膏藥貼在腿上,拿了一根打狗杆,提著一個黃磁罐,拾掇好了。
趙爺將往外走,正遇見馮淵,把馮爺嚇了一跳,驚說:「唔呀!你是什麼東西?」趙虎說:「你是什麼東西!玩笑哇。」馮淵說:「可了不得了,趙四老爺瘋了。」趙虎說:「你才瘋了哪。」馮爺道:「你不瘋,何故這般光景。」趙虎說:「展、蔣二位大人,連白菊花俱沒有下落。我出去私訪,倘若訪出下落也是有的。」馮淵說:「你這個樣子,還出去私訪,誰看見不說你形跡可疑?就是落魄的窮人也不至於這般光景。縱然扮個窮人,像個窮人就是了,何至於渾身抹些個鍋煙子,貼些乏膏藥?」趙虎說:「我出去私訪的時候,你還沒有差使哪。」馮爺說:「你滿讓遇著案犯,叫人家看破,也是個苦,無非又得我們救你。」趙虎說:「哪裡用得著你們哪。相爺說過,我是福將。」馮淵說:「好,你是福將,我是臘醋,別抬扛,請罷。」趙虎提著黃磁罐往外就走。來至店門,把店家嚇了一跳,剛要說:「你這乞丐」那個字沒說出來,細一看,是趙四老爺。說:「你老人家是怎麼啦?」趙虎說:「你別管我,開店門。」原來這店,自從做了公館,就是白天也把雙門緊閉」,有人出入時候現開。若要開著門,怕有人住店來,就得教人住,不然就得爭鬧。店家開了店門,趙虎出了店,直奔正西。榆錢鎮本是熱鬧所在,來往人煙稠密。大眾一看趙虎,無不掩口而笑。本來看著他就形容可笑,並且老趙也真拉的下臉來,放開嗓音一喊說:「行好的爺們,有吃不了的餅飯,穿不了的衣裳,用不了的銀子錢,要是給我窮人,我一輩子忘不了你的好處。行好的爺們哪,行好的爺們!」只顧一喊,招來十幾條大狗。那狗「汪汪汪」的亂咬,趙虎一看,氣往上沖。破口大駡:「怪不得說『人敬富的,狗咬破的』。你當是四老爺真是這樣窮?滾開這裡罷!你還咬我,我罵養活你的主人了。」狗的主人一瞧老趙那個樣,趕紫把狗叫進去,把門一關,不惹閒氣。老趙四六句子罵罵咧咧就奔了潞安山的山口,順南山邊直奔周家巷,到了東周家巷,往裡就走。這一進村,狗更咬的利害啦。趙虎用打狗杆掄開,要打又打不著,狗比他快。隨著往西過了十字街,便是西周家巷,東西所分者無非南北一條街衝開,在東便是東周家巷,在西便是西周家巷。將過南北這條街,坐北向南,有一戶人家。老趙又一喊叫,只見從門內出來一個人,年歲不甚大,青衣小帽,像個做買賣人的相貌。那人問道:「我這裡有點殘飯給你,要不要?」趙虎說:「我的肚量大。」那人又問:「我這裡有酒,你喝不喝?」趙虎問:「必是剩下的酸黃酒。」那人說:「不是,是小花壇女貞陳紹。」趙虎說:「你既有女貞陳紹,為何不留著你自己用?」那人說:「實不相瞞,我們是搬了家了,這就要交代房屋了。我一看他們,剩下了一碗飯,有些鹽菜,還有些不要緊東西,有一罎子酒,你要吃,我省的往那邊挪了。我瞧你,也不是久慣討飯的。」趙虎說:「有酒便好,我就是好喝,我要不喝,還落不了這般田地哪。」隨說著,把趙虎讓到門裡,有一個轉彎影壁。那人說:「朋友,你在這裡等等。」不多一時,從裡邊拿出一張小飯桌,兩條小板登,又取出一壺子酒來,一碟鹹菜,兩個酒杯。趙虎把黃磁罐放下,打狗杆往牆邊一立。那人給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上一杯。老趙不管怎樣,拿起便喝,一口便是一杯。那人瞧著趙虎盡樂,使問道:「朋友,我瞧著你怪面熟的。」趙虎說:「我是哪裡人,你是哪裡人?」那人說:「你不用隱瞞,我瞧出來了,你是開封府趙虎趙護衛老爺。」趙虎說:「不是不是,你錯認人了。往常也有人說我像趙虎,大概我與趙虎長的不差,我也姓趙,我可不是趙虎。」那人說:「你不是趙四老爺?可惜!可惜!若真是趙四老爺,那可好了,可惜世界上的事,賣金遇不著買金的。朋友,喝酒罷。」趙虎一聽,他話裡有活;隨問道:「你老貴姓?」那人說:「姓張,排行在大。」趙虎說:「張大爺。」那人說:「豈敢!豈敢!」又說:「趙夥計,你是哪裡人?」回答:「咱們是京城裡的。」那人說:「京城裡做什麼買賣?」趙虎說:「開雜貨鋪。」那人問:「在什麼地方?」回答:「在竹杆巷東口。」那人又問:「寶號是什麼字號?」回答:「是這個什麼來著?我忘了。」那人一笑,說:「是自己買賣,會把字號忘了?」趙虎他一句教人問住,半天才說:「買賣是我的,我可不管事,單有領東的管事。你問的太急,等我慢慢的想一想,我想的起來。」那人又問:「既是你有個買賣,上這裡來做什麼?」回答:「上這裡找人。」又問:「找什麼人?」回答:「有一個同行的欠我錢文,找他來了。」又問:「欠你錢的這個人居住何方,在哪裡做買賣?」回答:「在徐州府十字街鼓樓東雜貨鋪做買賣。」又問:「這個雜貨鋪什麼字號?」回答:「我也一時忘了。」又問:「這個人姓什麼?」回答說:「你這人問的怎麼這樣細微?不亞如當堂審賊的一樣。」那人說:「咱們喝著酒,無非閒談,他到底姓什麼?」趙虎說:「這個,他仿佛是姓」說話之間又問:「你問我什麼來著?」姓張的哈哈大笑,說:「你說了半天,盡說了些口頭語兒,到底姓什麼?」趙虎忽然想起白菊花來了,說:「他姓白。」那人說:「可找著沒有?大概是沒找著吧。與人家本鋪又不認識,總得在外頭住店,吃飯要飯錢,住店要房錢,大概是又好喝,又好耍,由京都又沒有帶多少錢來,此處又舉目無親,人沒找著,對與不對?」趙虎說:「你怎麼知道我的事情?」那人說:「你不用撒謊了。你是四老爺不是?」老趙說:「是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那人說:「你若是趙四老爺,有天大一件差美,准保你官加兩級。」趙虎問:「到底什麼事情?」那人說:「皆因我們這裡,有一個火判官周龍,他家女眷上我們家裡來了。婦女們說話不管深淺,說昨日他們家來了兩個人,一個叫青苗神,一個叫白菊花,叫官人趕的無處可去。這白菊花竟偷了萬歲爺的冠袍帶履,無處可藏,現時便藏在他們家裡。你若是真正趙虎,這件差使,是怎麼樣的美差?可惜你不是,那便不行了。」趙虎一聞此言,哈哈大笑。心中想道:怪不得相爺說我是福將。如今趙虎得了白菊花的下落,要問怎樣辦法,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