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西京有個飽學生員,姓孫名徹,生來絕世聰明,又且苦志讀書,經史無所不精,文章立地而就,吟詩答對,無所不通。人人道他是個才子,科場中有這樣人,就中他頭名狀元也不為過。哪曉得近來考試,文章全做不得准,多有一字不通的,試官反取了他;三場精通的,試官反不取他。正是「不願文章服天下,只願文章中試官」,若中了試官的意,精臭屁也是好的;不中試官意,便錦繡也是沒有。怎奈做試官的自中了進士之後,眼睛被簿書看昏了,心肝被金銀遮迷了,哪裡還象窮秀才在燈窗下看得文字明白,遇了考試,不覺顛之倒之,也不管人死活。因此,孫徹雖則一肚錦繡,難怪連年不捷。
一日,知貢舉官姓丁名談,正是奸臣丁謂一黨。這一科取士,比別科又甚不同。論門第不論文章,論錢財不論文才,也雖說道粘卷糊名,其實是私通關節,把心上人都收盡了,又信手抽幾卷填滿了榜,就是一場考試完了。可憐孫徹又做孫山外人。有一同窗友姓王名年,平昔一字不通,反高中了,不怕不氣殺人。因此孫徹竟鬱鬱而死,來到閻羅案下告明:
告為屈殺英才事:皇天無眼,誤生一肚才華;試官有私,屈殺七篇錦繡;科第不足重輕,文章當論高下。糠秕前揚,珠玉沉埋;如此而生,不如不生;如此而死,怎肯服死?陽無法眼,陰有公道。上告。
當日閻羅見了狀詞大怒道:「孫徹,你有什麼大才,試官就屈了你?」孫徹道:「大才不敢稱,往往見中的沒有什麼大才。若是試官肯開了眼,平了心,孫徹當不在王年之下。原卷現在,求閻君龍目觀看。」閻君道:「畢竟是你文字深奧了,因此試官不識得。我做閻君的原不曾從幾句文字考上來,我不敢象陽世一字不通的,胡亂看人文字;除非是老包來看你的,就見明白。他原是天上文曲星,決沒有不識文章的理。」
當日就請包公來斷,包公把狀詞看了看,便歎道:「科場一事,受屈盡多。」孫徹又將原卷呈上,包公細看道:「果是奇才。試官是什麼人?就不取你!」孫徹道:「就是丁談。」包公道:「這廝原不識文字的,如何做得試官?」孫徹道:「但看王年這一個中了,怎麼教人心服!」包公吩咐鬼卒道:「快拘二人來審。」鬼卒道:「他二人現為陽世尊官,如何輕易拘得他。」包公道:「他的尊官要壞在這一出上了。快拘來。」不多時,二人拘到。包公道:「丁談,你做試官的如何屈殺了孫徹的英才?」丁談道:「文章有一日之長短,孫徹試卷不合,故不曾取他。」包公道:「他的原卷現在,你再看來。」說罷,便將原卷擲下來。
丁談看了,面皮通紅起來,緩緩道:「下官當日眼昏,偶然不曾看得仔細。」包公道:「不看文字,如何取士?孫徹不取,王年不通,取了,可知你有弊。查你陽數尚有一紀,今因屈殺英才,當作屈殺人命論,罰你減壽一紀;如推眼昏看錯文字,罰你來世做個雙瞽算命先生;如果賣字眼關節,罰你來世做個雙瞽沿街叫化,憑你自去認實變化。王年以不通幸取科第,罰你來世做牛吃草過日子,以為報應。孫徹你今生讀書不曾受用,來生早登科第,連中三元。」說罷,各各頓首無言。獨有王年道:「我雖文理不通,兀自寫得幾句,還有一句寫不出來的。今要罰年吃草,陽世吃草的不亦多乎?」包公道:「正要你去做一個榜樣。」即批道:
審得試官丁談,稱文章有一日之短長,實錢財有輕重之分別。不公不明,暗通關節;攜張補李,屈殺英才。陽世或聽囑託,可存縉紳體面;陰司不徇人情,罰做雙瞽算命。王年變村牛而不枉,孫徹掇巍科亦應當。
批完,做成案卷,把孫徹的原卷一併粘上,連人一齊解往十殿各司去看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