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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光棍感恩除瘧疾 大王設計請醫生

  卻說貝仲英自接家眷以來,常住趙家西宅行醫,名聲日大,生意日廣,定了診規,出診兩元,門診半元,每日門診出診,多則三四十號,少則二十余號,家財日積日多,更兼廉氏善於持家,凡銀錢出入,一手經理,毫無苟且滲漏。光明迅速,不覺過了三四年,又是二月初旬天氣。一日仲英乘轎,自鳳山門看病回來,正是黃昏時候,剛剛進得城來,近城街旁,有一座水龍宮,平日都是一夥光棍潑皮居住,那時一個光棍吳阿三,患瘧寒冷,正在那裡當街烘火盆,轎夫抬了仲英,走得急了,不提防一腳踏翻了火盆,掀得火炭滿地,只聽得大喝道:「你這個直娘賊,將我火盆踏翻,你老子正因發瘧寒抖烘火,你這狗食的,跑那裡去。」一手揪住轎夫,把那頂轎子一掀,幾乎把仲英掀出轎來,轎夫遂乘勢歇下,仲英聽得他說發瘧寒抖,即說道:「你那人不要動氣,你說發瘧寒抖,我送一方子與你,包得一兩副就好,不必烘火盆。」阿三聽得仲英說與他方子,即放了手,說道:「既是郎中先生亦好說,然我吳阿三贖藥亦無錢。」仲英道:「不妨,我再與你藥錢。」當時出來,即在水龍宮前凳子上,討些火照了,開出一方,是柴胡八分、黃芩一錢半、桂枝五分、白芍一錢半、草果仁六分、知母一錢半、花檳榔一錢半、生薑兩片、紅棗二枚,此方是仲英祖上傳下來的,治日日瘧、閑日瘧,百發百中的妙方,服在瘧發前一個時辰,或不用柴胡,用青蒿一錢半亦好。分兩不可加減,至於伏暑轉成的症,宜服竹葉石膏湯,暑瘧加入香蕾一味,溫瘧但熱無寒的,用桂枝白虎湯,亦無不靈。仲英祖傳,准此等方法最好,以外都平常了。當時開好了方子,又取出洋錢兩塊,一同交與阿三,阿三轉怒為喜道:「如此叨光先生,只是不當的。」仲英道:「好說。」即乘轎回去,阿三拿了方子,將洋錢收入袋內,一徑到濟生堂藥鋪,贖了兩劑,洋錢卻不肯打散,等藥贖停當取了藥後,說聲登一登帳,一直出店去了。店內見是個光棍,只得由他去了。
  阿三回到水龍宮內,將兩劑藥合煮了一鍋,分三大碗一齊吃下,當夜出了一身大汗,瘧疾霍然好了。歇了兩日,阿三自思道:我幾日不到李三郎家去賭錢,前幾天輸光了,正沒奈何,虧得這位先生,如此慷慨,問起來,說是湧金門內大街上貝仲英先生,等我贏了些,買些禮物去謝謝他方好。當夜即到鳳山門外李三郎家,去押搖寶,恰好贏了七八塊洋錢,明日買了些糕餅之類,包成四個紅包,一徑來到仲英家內送上,正值仲英出來看門診,當時收了,又賞他兩塊洋錢,阿三歡歡喜喜回去。
  自此阿三時常買些零星小物,到仲英家來送送,賺仲英的錢,仲英落得用些小費,做些人情在此等人身上,等他們說些好話,所以總加幾倍賞他。阿三逢人告訴仲英好處,仲英聲名,所以上上下下都說他好的,以後阿三在街坊吵鬧,打傷了人,逃出不知去向。過了五六年,仲英因先前已納一妾,今年八月初一,妾生一子,取名祖蔭,第三日設席請客,祝賀三朝,到晚客散,正收拾停當,只見門外走進一人,看似軍官模樣,手提一個大包,進來對仲英唱了一個大暗,說道:「先生多年不見了。」
  仲英仔細一看道:「你好像吳阿三,今日從那裡來?為何如此打扮?」阿三道:「今特奉提台軍門之命,來請先生去診病,我自四五年前離了杭州,到了寧波,因有一個舍親在提台轅門當差,我因浼求舍親保薦,做了一個親兵,漸蒙提拔,現今做瞭哨長。因軍門大人,自七月以來,生了伏暑重病,因想到先生真好本領,竭力上薦,今特差我持了名帖,與請封二百兩,請先生早早惠臨。現有兵船一隻,泊在錢塘江口,務求明日撥冗前去。」當時仲英答應,即收了請封,留阿三吃過晚飯,宿在書房內,準備明日開船。
  原來阿三自那年逃去,東飄西蕩,無處安身,後來合著一夥強盜,到了一個山頭,名陳錢山,俗名盡山,此山是江浙交界之處,江蘇海面到此山恰盡,過此山即浙江界。江浙捕盜官兵每每你推我諉,不敢正眼覷他,所以做強盜的,往往盤踞此山。今山頭上有一個大王,名叫張保,是廣東海盜郭學顯餘黨,自學顯為總督百齡招降後,張保縱橫騷擾,粵海寧海,上下二千餘裡,殺了二總兵、一參將、三遊擊,甚為猖撅,督撫提鎮,無如之何。其先本在粵海一帶,後來擾及浙海,盤踞此山。今年自七月患病,因吳阿三說起貝仲英醫道精明,無人能及,屢欲來請,又恐公然直遂,請他不動,所以假託張提台邀請。當時仲英不知就裡,竟答應明日動身。至明日吃過早飯,帶了長子湘帆,及兩個傭人,坐了兩乘轎子,同吳阿三一徑到錢塘江口,歇下轎子,打發回去。當下扶上了船,船家忙忙起校開行。
  一路浮江入海,仲英于江浙海面路徑本不熟悉,任其所之。不數日,將近陳錢山,只有半日路程,阿三方與說明來歷,仲英大驚道:「阿三你陷害我喲。」阿三道:「不妨不妨,在先所以不說明者,恐先生不肯去也,今但去,只要醫得好大王,必有重謝。」仲英此時亦無可奈何,只得由他行去。看看將到山口,只見依山傍水,蘆花蕩內,排有大小船隻三十餘號,山邊都是合抱的大木,將船到山下口內治定,早有小嘍囉探知,報上山去。不多時抬下兩三頂山轎來,吳阿三請仲英父子上得岸,扶入轎內,一徑抬上山岡,轉了幾彎,來到一座關口,關前擺著刀槍劍朝、弓弩戈矛,兩邊都是擂木炮石,抬進關來,夾道列著許多嘍囉,旌旗插列兩行。一路過去,又進了一重關,方才到寨門口。仲英看時,見四圍山嶺雄壯,中間似鏡面的一塊平地,周遭多是木柵為城,進得木棚,到正門口,只聽轟然三聲炮響,開出正門,轎子一直抬進,到廳前下來,當時請仲英父子在旁邊交椅上坐定,茶房獻茶已畢,即有賬房內書記等陪坐敘談,說些病情,用過點心,實時擺出酒席,三四人陪侍吃了,請到廂房內坐下,即有家人來請到上房診玻仲英到得上房,將張保診畢,謂脈見濡數,舌答焦黃,胸板腹脹,渾身壯熱,是中暑,當即開了伏暑套方,使人過海去,贖了兩帖回來,先煎服一帖,如水投石,毫無影響,又服了一劑,反見脈弦硬,舌焦黑,不時譫語。過了兩日,仲英情急起來,是日吃過夜飯,左思右想,無法可施,倒在牀上朦朧睡去。忽覺身在一片荒野青草地上,旁邊許多竹林,正在看玩野景,只見前面來了兩個人,一個武裝打扮,身穿黃色戰袍,手執長槍;一個文官打扮,鬚髮皆白,紗帽玉帶紅袍。武裝者睜開圓眼,怒氣勃勃,以槍指著仲英大喝道:「你這個庸醫,平日賺人錢財,殺人多矣,今日須吃我一槍。」直戰過來,文官者以手攔住,在旁解勸道:「此人本領雖低,心地尚好,今且暫舍他一命。」武官怒氣未息,一槍正戳在仲英胸膛,仲英大叫救命,跌倒在地,突然驚醒,口裡尚叫救命呢。將兒子文彬鬧醒,喚道:「父親是夢魔麼?做甚極聲叫救命?」仲英道:「原來是一惡夢。」即在牀翻來覆去,到三四更方睡著。直至日上三竿,起身洗漱,吃過早飯,自在房內納悶思想,忽然大悟道:「武裝執槍者將軍也,大黃有將軍之稱,文官髯白紗帽者,國老也,甘草有國老之號,推詳此夢,莫非此病要用調胃承氣場麼?且再去將病情細細看一番來。當與吳阿三再到上房,將張保脈息略按,覺得弦硬倍常,揭開衣被,以手到胸膈肚腹一按,有些脹挺起來,按到小腹,壘壘塊起,不時神昏亂語,問侍者知二十余天未曾更衣,說道:「不錯了,一定要用承氣常」即開了大黃一兩、芒硝六錢、甘草二錢、青竹葉三十片,以合夢中竹林之意,仍差人過海贖了兩劑,當夜先煎一服吃下,即頻頻轉出一陣臭屁,不多時,解出焦黑色栗子大者二十餘枚,頓覺胸寬腹軟,諸恙大退。明日再投第二帖,又解下結糞無數,遂神清熱退,能食稀粥。再用些枳實、山杳、麥芽、青蒿、省頭草、竹葉、六一散、花粉之類,請解除蘊,不數日即能起身。張保本是強壯身體,只要病一退,即能出來,到前後一帶遊耍散心。此日飯後,特到仲英房內拜謝,談談心事,看見文彬儀錶堂堂,人物非俗,問起知是仲英長子,忽想一件心事,敘談之頃,不覺盡吐衷曲調:「弟並不樂為盜,因迫于那些貪官污吏,暴虐平民,保性素來欺強怕弱,生平每見不平的事情,即欲拔刀向前,那年因殺了兩個害民的貪官,逃罪亡命入海,依附郭學顯後,自樹一幟,別立山寨,今學顯早已歸降朝廷,受了顯職,弟雖有此心,而一時未得其便,目前正在進退兩難,且保止有一子,年紀尚幼小,女一個,現年十六,到也學些武藝,綠林中無可與為配的,竊現令郎英俊秀髮,與小女到也恰好一對姻緣,意欲仰攀,將小女配與令即,未知先生能俯允否?」仲英心雖不欲,一時難於回答,正在沉吟,忽見小嘍囉匆匆忙忙進來報道:「啟上大王,山下忽來一隻船,船上有一個什麼姓劉的,說是總督差來的,即刻要面見大王,有要緊話說,請大王定奪。」張保即別了仲英出來,吩咐大小嘍囉將水陸船隻關隘,一行人等,排列嚴陣以待,我自出來,看他的動靜。正是:旌旗飛揚騰殺氣,刀槍擺列顯威風。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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