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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吳雲翥論功受賞 賈娉娘借體還魂

  再說娉娉自與吳生別離之後,終日不食,連日不寐,咄咄書空,盈盈滴淚,無日不抱病在牀,又經屢欲自盡,幸福娘責以大義,謂老夫人在堂,小姐豈忍即自摧殘,抱終天之恨,貽不孝之名。故娉暫進飲食,然每日一食之後,即不再食,以致香消玉滅,柳悴花憔。其弟賈麟,已中浙江鄉試,到京捐了知縣,用足使費,放陝西咸甯縣尹。麟回浙,挈家赴任。娉娉本系病軀,加以道路勞撼,及至到得咸寧,看看命將垂絕,老夫人憂悶頻年,前已屢問病緣,請醫服藥,娉終不服,亦不說緣故。老夫人無可如何,後來詰問春鴻、福娘,始曉得與吳生之故,然後懊悔背盟,而已無及矣。雖百端寬慰,使之耐心調理,而奄奄一息,莫可挽回矣。未死之前一日,沐浴更衣,梳妝罷,請了母親來房,勉強扶了福娘,對母親拜道:「孩兒不幸,疾病彌留,死在旦夕,母恩未報,抱恨黃泉。賴有小弟靈昭,可以終養,願母親割不忍之愛,兒死之後,切勿苦壞身體埃」莫夫人聽罷,大哭道:「我害了孩兒性命喲,早知如此,悔不當初應許,此很何極呢?娉反不哭,勸慰母親,又請弟麟到來,囑付道:「賢弟聰明才智,早登高科,前程遠大,家門之幸,父母有光,但願早尋佳偶,助養母親,愚姐命薄年短,不及見賢弟將來聳壑昂霄,建功立業,今日徒以死相累耳。」說罷淚下,氣喘欲絕,麟亦悲泣,福娘扶娉上牀,娉以手書付囑春鴻,寄與雲翥,鴻謹藏之。當夜天未明而逝。麟以漆棺斂之。寄柩于僧壽,俟任滿,載歸杭州葬之。鴻出娉手書呈麟,寄與雲翥。
  時雲翥已到西安府,麟專人送去,雲翥拆出,乃與雲翥訣別詩,集唐人之句,成七言絕句十首也,詩雲:雨行清淚語前流,千里佳期一夕休。
  倚閣辱思倍懊恨,寂寥燈下不勝愁。
  倚欄無語倍傷情,鄉思撩人撥不平。
  寂寞閒庭春又晚,煙花零落過清明。
  相見時難別亦難,寒潮微帶夕陽還。
  細蟬金鷹皆零落,離別煙波傷玉顏。
  自從消瘦減容光,雲雨巫山枉斷腸。
  獨宿孤房淚如雨,秋宵只為一人長。
  紗窗目落漸黃昏,春夢無心只是雲。
  萬里寂寥音信斷,將身何處更逢君。
  一身悴憔對花眠,零落殘魂倍黯然。
  人面不知何處去,悠悠生死別經年。
  首成薄命久尋思,宛轉蛾眉能幾時。
  漢水楚雲千萬裡,留君不住益淒其。
  魂歸冥寞魄還泉,卻恨青娥誤少年。
  三尺孤墳何處是,每逢寒食一潸然。
  物換星移幾度秋,鳥啼花落水空流。
  人間何事堪惆悵,貴賤同歸土一邱。
  一封書寄數行啼,莫動哀吟易慘淒。
  古往今來只如此,幾多紅粉委黃泥。
  雲翥得娉凶訊,將詩讀罷,放聲大哭,一慟幾絕,悶而複生,到箱內取出前時所贈破鏡斷弦,立牌位在臥房內,奠酒哭道:「你既為我捐生,我又何忍相負?惟當終身不娶,以少慰勞魂耳。」又做了一篇祭文,私下雇船,到了咸寧。咸甯是西安府屬縣也,雲翥到縣,升堂,拜見莫夫人與雲昭。夫人自娉亡後,日夜哭泣,愈加老態。見了雲翥,愈益淒傷,彌增愧悔。
  雲翥問知娉殯宮所在,即往痛哭,以手叩棺道:「雲華小姐,吳雲翥在此,想你平生,精靈未散,豈不能再與我相見麼?你為我死,我為你傷,我今慰你魂魄,惟當鰥居空房,子其有靈,庶幾魂隨我旁。」是夕宿於縣署,夜間反復牀上,似夢非夢。
  彷佛見娉來,向雲翥喜道:「天果從人願了。」雲翥忘其已死,遂擁抱之,娉道:「哥哥勿要著忙,我有說話相告。」雲翥方悟娉是鬼,因問道:「你既謝世,如今從那裡來此?」娉道:「我死之後,冥司以我無過,差我到金華宮執掌箋奏之任,今冥王感你不娶之言,以為義高劉庭式,且不可使義夫無後,將使我還陽,而我身已壞,今議要借他人之屍,尚未有便,推起數來,當在冬末方可如願,那時複得完聚呢。」說罷悠然飛去。
  雲翥醒覺,但見淡月侵簾,冷風拂戶,四顧淒然,不免淚下,遂作疏簾談月詞一闋道:溶溶皓月,從前歲別來。歲回圓缺,何處淒涼。怕近暮秋時節,花顏一去終成相訣。灑西風淚流如血。美人何在,忍看殘鏡,忍看殘玦。忽今夕,分明夢裡陡然相見,手握肩接,微啟朱唇,耳畔低聲兒說,冥君許我還魂也,教同心羅帶重結。
  醒來驚怪,還疑又信,枕寒燈滅。
  次日歸西安府,心中日日不樂,不覺又經臘月,有咸甯縣承宋子璧,有個女兒號月娥,年方及笄,忽然暴亡,已三日矣。
  正欲入殮,忽然復蘇,侍女報與子璧夫妻,走來,月娥不認父母,坐起說道:「我乃賈尚書的女兒雲華也,咸寧縣主即我之親弟,死已一年,冥王送我還魂,乃借你女兒之屍,其實非你的女兒呢。快送我到縣署去。」子璧夫妻聽其聲音不是月娥,驚疑不定,女即下牀走出,說道:「你等不送我歸家,我兄弟衙門只在此間壁,被我兄弟得知,你須擔錯,我終究要歸去。」
  子璧又驚又喜又怕,只得差轎子送到縣署。到得內堂,見過莫夫人及雲昭,將還魂事-一說知,莫夫人等驚疑,似信未信,然見聲音語笑宛然娉也,舉止態度宛然娉也,侍女聞知,皆來圍看,女-一喚福娘,呼春鴻及蘭苕等,無一錯者,又入其臥房,問這樣問那樣,皆其生前物事也,方深信真正是娉還魂。
  說也奇異,這月娥的美貌,竟酷類娉娉,也能做詩,宋子璧夫婦愛之如寶。不多一會,打發轎子來接回去,三回五次,那裡肯去。子璧夫妻無奈,只得同到縣署,認為義女,兩家來往居祝莫夫人喜不自勝,說道:「此天作之合也。」乃報與雲翥知道,雲翥大喜,即日乘船,來到咸寧,進署,到內堂,拜過莫夫人,亦以夢中見娉事告知,雲翥又去拜宋子璧,即請子璧作媒,行禮聘定,回西安府,即擇吉日迎娶。到了迎娶之日,合西安府內,文武百官,各各送禮賀喜,好不熱鬧。福娘做隨房而去。花燭洞房,依然處女,枕上話舊情,一事不遺。
  一日設宴於公廳後堂,這堂名灑雪堂,雲翥已知女名月娥,乃恍然大悟,伍相夢中詩句,灑雪堂中人再世,月中方得見嫦娥,神語真靈驗呢。雲翥遍告座客,風傳出去,遍播關中,無不歎為奇異。有詠成木蘭花詞,歎美其事,茲錄一首於此:傾國名姝,出塵才子,真個佳麗。魚水姻緣,鳳鸞契合,事如人意。貝闕煙花,龍宮風月,謾托傳書柳毅,想傳奇又添一段,勾欄裡做返魂記。稀稀罕罕,奇奇怪怪,湊得完完備備。
  夢葉神言,婚諧複耦,兩姓非容易。牙牀兒上,繡衾兒裡,渾似牡丹雙蒂。問這番怎如前度,一般滋味。
  雲翥考查一切已畢,帶了月娥,進京覆命,即請假歸杭掃墓,重慶團聚之樂,後福正靡有涯也。正是:三生石上精魂返,百歲堂前福壽多。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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