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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平山堂上名醫大會 喇叭聲中方子錯開

  卻說到了次日,大家起身,洗漱畢,吃過點心,蓮修自在榻上吃煙,吳元鼎先請祖蔭進去,看過脈出來,祖蔭道:「這病是夾陰症,陰分是虛極了。」元鼎請其開方,祖蔭只是搖頭不開,蓮修吃完煙,元鼎也同進去,將脈息細細診切,聽其聲音低微,望其氣色黯淡,又詳問一切緣由,然後出來,同祖蔭斟酌方子,祖蔭說:「這病終難救治。」只是搖頭,不肯開方。
  正在議論,忽見家人報說:「松江的弓起龍、袁鐵翁已到山門外了。」
  這弓起龍,雖然年老龍鍾,行步尚健,上了岸,他二爺先攙了進去,到平山堂中與各人相見過了。那袁鐵翁是個癱子,還比不上晉國的郤克與八仙中的鐵拐李,他竟一步不可行的,上船下船、上轎下轎,總是由人如抱小孩兒樣子,抱來抱去的。
  船到平山堂下,他的二爺即抱了上岸,進得山門,迤邐來到中間殿上,又轉到禦書樓進去,後面是個大天井,階限石上有兩塊西瓜皮,那二爺抱了老爺進來,因路已走多,氣力也乏了,不提防一腳踏在西瓜皮上,一跤跌著一個鷂子翻身,正撞在旁邊一隻大尿缸上,把袁鐵翁的額角撞破,鮮血直淋,滾在尿缸旁邊掙扎,等到二爺爬起來看時,已見血流滿面。堂內請人只聽得外面嚷道:「不好了;一個郎中先生躍在尿缸上,額角也打破了。」眾人都吃了一驚,只見兩個人雙雙合抱著袁鐵翁進來,滿臉是血,嘴裡哼哼之聲。吳元鼎一看,好過意不去,吩咐且抱進廂房內去安歇,先打一盆熱水,將臉上的血洗去,用上好的七厘散敷上,服侍他睡在牀上罷。蓮修又請祖蔭開方子,祖蔭道:「且等弓起翁進去看過,出來一同商酌罷。」
  且說這弓起龍,醫道很好,可惜有一樣重聽的毛病,那兩隻耳朵,著實的聾,每到人家看病,病家說了病源,他的二爺用一個喇叭到他的耳朵內,靡靡乜乜,吹與他聽,他便知道了。
  不過有時吹錯了,或聽錯了,開出方來就要將錯就錯的。更兼年紀大了,眼光亦不甚明亮。當下吳元鼎同他進去診脈,時天氣尚熱,因怕蚊蟲,病人牀上的帳子垂下,只伸出手來診看,那元彬的相貌竟如張子房美女一般樣子,兩隻纖纖玉手,病得瘦削,竟如女子一般。弓起龍看不仔細,那喇叭聲中吹說欲後感寒,每日到夜發熱,起龍聽說是產後感寒,元彬困在牀上,將單被蓋好,頭上紮了一塊黑綢紗,起龍將帳子微微揭開,約略將舌苔一看,面孔竟像女人,竟當他是個少奶奶,看罷出來開方,頭一行即寫著少奶奶三字,開出方來說是脈象虛數,內熱骨蒸,想是產後陰虛,未曾複元,加以重感外邪,將成勞瘵重症等話。開完方子,遞與眾人看了,不覺哄堂大笑。弓起龍只道笑他的方子不好,便豎起面孔,氣憤憤的說道:「你們笑我方子開得不好,你們開些好方子把我看看。」蓮修道:「昔者木蘭從軍,那些夥伴們竟拿雌的當他是雄的,你今看病竟把雄的認作雌的了,豈不好笑。」說得眾人又複大笑起來,弓起龍又聽不清楚,只當他們一味頑笑他,愈覺火冒,立起來也不睬眾人,一徑跑向外邊去,出得山門一步一步的下船去了。吳元鼎同他的跟班連出來,已經下了船,向元鼎拱一拱手道:「再會罷。」元鼎要想替他們分辯分辨,恐起龍聽不出,又要纏錯,只得由他去罷。跟班也即下船去了。原來吳家的謝金,前日去請的時候,早已統通付過了。
  不說弓起龍回去,且說堂內諸人,見他氣憤去了,大家又說笑了一回,蓮修又要祖蔭開方,祖蔭便提起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道:「上熱下寒,本虛標實」便住了,隨即遞與蓮修,蓮修道:「下面的文章,再請做下去呢。」祖蔭道:「我不做了,請蓮翁做罷,我要告辭了。」即別了元鼎,下船去了。元鼎送過他們去後,進來與蓮修商議道:「這般名醫,倒也實在笑話,一個拿家兄當作女人,一個寫了八個通套字,連方子也不開,盤桓了一日,竟自去了,不是都來賺銅錢的麼?務求蓮翁想個法兒,挽回挽回。」蓮修一面想,教文慨一面寫,那脈案是一行一行分開的:--久病濕熱,化燥生火,而藏氣虛微,脈至少神,症屬難治。循例告辭者為此。
  --病既沉重,不能袖手,惟有細究其理,勉為調治。
  --口燥苔,黃帶灰,時喜涼飲,非胃中熱甚,安得有此。
  --譫語,錯語,病涉于心,蓋陽明胃脈,上通於心,胃熱上乘,則心神為之擾亂。
  --胃中燥火原從濕熱所化,夫濕熱何以致燥?蓋津之與液,清濁攸分,生降異致,濁之清者為津,清之濁者為液。液從上而下降,律從下而上升,滋養涵德,悉賴津液敷布。今滋邪抑鬱,則津液不布。燥是其標,濕是其本。
  --救陰即是潤燥,降火即是清心,無如津不上承,清之養之,』仍苦揚揚止沸。
  --大腹飽滿,按之而軟,謂之虛膨,虛者何,脾虛也。
  脾有氣血,有陰陽,虛膨不適,脾虛其陽,確然可見。
  --胃有燥火,而脾虛其陽,勉欲挽回,動輒矛盾。
  --瀉胃熱而仍顧虛脾陽,前人有連理湯一方,茲仿其意。
  --連屬苦燥,姜屬辛燥,似有抱薪救火之弊。但燥從濕化,火從燥化,例得權宜。
  --養陰救津,甘涼之品,有益於胃,即損於脾,再仿前人藥露之法,專取其氣以潤其津。與脾無損。
  川雅連五分炮薑三分生熟甘草各二分三味煎服上濂珠三分西黃一分辰砂二分三味研細末先調服藥露方西洋參五錢元參八錢細生地一兩北沙棗一兩半麥冬一兩生甘草二錢白芍四錢上藥加荷葉二兩,用蒸壺取露,隨意溫服方子寫好,遞與元鼎看過。讚歎不置。
  且說這元彬,有個叔子,名筠孫,現做浙江寧紹台道,深明醫理,凡元彬所請醫生,開的方子,先要從電報內打過去,等他看過,然後回電來,指明那個方子可服,那個方子不可服。
  當下元鼎將當時情形及蓮修的脈案藥味,統通從電報內,打到寧紹台道衙門去,明朝接到回電,說是蓮修方案最好,以後單單服他的方藥,此外都不要服了。那個袁鐵翁,自跌傷之後,竟不能看病,送他回去了。當將煎藥與藥露,挨次吃下去,病情略好,連服三四帖,又換了兩個方子,病竟好了大半。時正七月中旬,蓮修忽接到上海來電,說是江陰龍學台請看病,急速順道至江陰,不可耽誤。接電之後,蓮修與文慨時,即日動身,到了鎮江,仍舊搭了輪船,至八匯港。乘了義渡船過江,雇了兩乘轎子,一直抬到學台衙門裡來。當有王師爺,引進花園內安歇。那龍大人的毛病,是年紀大了,連日睡不著覺,蓮修到上房診過脈,教文慨時開出方子來:人有陽氣,陰之使也,人有陰氣,陽之守也。故陽氣常升,水吸之而下降,陽氣無炎上之憂,陰氣常降,陽挈之而上升,陰氣無下泄之患。心為離火,腎為坎水,離在上而坎在下,離抱坎而中虛,坎承離而中滿。太過者病,不及者亦玻陰陽配合,本不得一毫偏勝於其間,薑附過刻,以耗陰氣,陰氣既虧,則在下之水,不克吸陽以下行,病遂以不寐始,陽勝於陰,由此而基。夫陽乃火之類容易化風,經謂鳳善行而數變,陰傷不能制伏其陽,致陽氣遊行,背部及腹,時有熱氣注射,而熱卻不甚,但覺溫溫液液,以陽鄰於火,而究非火也。或曰背為陽,腹為陰,陽行其地之所當行,則背熱宜也。而涉于腹也何居,以陰弱而陽乘之也,惟逢得寐,其熱輒斂,以水火既濟,陰陽相拒,散而越者自收也。若陽氣久亢無制,熱必從陽化風,恐股痱中之虞,差喜右脈濡緩,左寸關雖弦大,而左尺細微,沉候有神,乃陰氣足以內守之征。在此間名醫曆進育陰酸收之藥,所見極高,惟是花甲之年,腎經之水,能保不虛,已屬不易,何易言盈陽以酸收,越者暫斂,難常潛伏。茲抉前人取氣不取味之法,專以水介之屬引陽氣下行,使升降各得其常,病當循愈。
  真玳瑁珍珠母煅龍齒海蛤粉灸鱉甲龜版女貞子珠獲神煅牡蠣白芍澤瀉服藥之後,稍能得寐,而痰多,右寸關脈覺滑大,再用:真玳瑁龍齒珍珠母海蛤粉瓜菱皮川貝母羚羊片陳膽星夜合花制半夏焦秫米竹油此方服後,竟徹夜酣臥,不到三日,病已全愈。蓮修既醫好了龍宗師,即同學生文慨時回到上海,到家之後,消停一日,問起賬房,說我到揚州去後,曾否有多少人來拜望?賬房即將名片數十個呈上,蓮修閱過,見都是舊交,惟內中有胡鏡蓀二片,與我素來不通聲氣,何以連來兩次?知其中必有緣故,正是:自古熏獲難強合,於今機械要嚴防。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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