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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用專門兩回碰釘子 打戲館千里整歸裝(2)


  法國副領事看他像個碰了釘子的樣子,知道他心裡難受,便不和他說什麼了。少時席散,黃撫台送過法國副領事,跟著各處主教自回衙門去了,這裡藩縣兩司也打道回去。

  勞航芥剛剛到了公館裡,脫衣坐定,歎了口氣道:「我上了當了!我本打算不來的,都是他們攛掇,什麼顧問官,是有體面的,人家求之不得,你反推辭,心中動了念,所以把香港的現成行業丟了,來到這裡,偏偏又是什麼德國人、法國人,把我鬧得摸不著頭路。現在上頭的意思也不是這樣了,將來恐怕還有變故,不如趁早辭了他,仍回香港幹我的老營生去罷。」

  又轉念道:「不可,不可!自古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雖碰了兩回釘子,這是從前沒有學過德、法兩國話,叫我也無可如何,並不是我本事不濟。倘然辭了他,跑到香港,一定被人恥笑,不如將就將就吧。」

  胡思亂想,連晚飯都不曾去吃。一宿無話。第二日,一早抽身起來,也不用轎子了,穿上衣帽,拿著棍子,一個人出了門,心想到那裡去散散悶呢。信步走過大街,看見一座牌樓,牌樓裡面掛著密密層層的紅紙招牌,一打聽說是戲館。勞航芥便在人叢內鑽將進去,有人領著進了大門,一領領他到一間敞廳上,有二三百個坐頭。此時光景還沒有開鑼,坐頭上只坐了兩排人,其餘還空著。勞航芥等的心灰意懶,才看見坐頭上的人漸漸多起了,臺上打動鑼鼓,預備開場。霎時跳過加官,接著一出余伯牙操琴。勞航芥在香港廣東戲也看過幾次,京班徽班卻沒有看過,這番倒要細細的領略。只見臺上那老生連哭帶嚷了大半天,台底下也有打磕睡的,也有吃水煙的,也有閒談的,並沒一個人卻理會臺上這齣戲。

  勞航芥心裡想,為著什麼來呢?這個樣子,何不在家裡坐著,還自在些兒呢?霎時臺上換了一出法場換子,那個小生唱不多幾句,底下便哄然叫起好來,勞航芥雖是不懂,卻要隨聲附和,把巴掌拍得一片聲響。他旁邊有兩個人,看戲看出了神,被他一拍巴掌,不覺嚇了一跳。扭轉頭來一看,見是一個洋人,後來又上上下下瞧了幾遍,見他眼睛不紅,頭髮不黃,明明是個中國人改扮的了,嘴裡便打著他們安徽的土語,說:「這個雜種,不知是那裡來的?好好一個中國人,倒要去學外國狗。」

  勞航芥在安徽混了大半年了,有些土語他都。懂得,一聽此話,不覺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站起身來,伸手過去,就在那罵他的人身上打了一拳,底下一伸腿又是一腳。那人不知道他的來歷,見他動手,如何答應?嘴裡嚷道:「反了,反了!天下有無緣無故就打人的麼?」

  一面說,一面便把勞航芥當胸一把揪住,勞航芥是學過體操的,手腳靈動,把身子望後一讓,那人摸了空,勞航芥趁勢把他一把辮子揪住,按在地下,拳頭只望他背心上落如擂鼓一般。一時間人聲如沸,有些無賴,遠遠看見外國人打了中國人,都趕上前來打抱不平。這一著,勞航芥卻不曾防備,一鬆手,地下按的那個人爬起來了,對著勞航芥一頭撞過來,勞航芥剛剛閃過,背後有個打拳的,看准了勞航芥的腰眼裡當的一拳。

  勞航芥登時頭昏耳響,一些氣力都沒有了。餘外那些人看見有人動了手,眾人都躍躍欲試。勞航芥一想,好漢不吃眼前虧,趁勢一個翻身,望外一溜,其時棍子也丟了,帽子也被人踏扁了,衣裳也撕破了,勞航芥一概顧不得了,急急如喪家之犬,茫茫如漏網之魚,一口氣跑回公館。剛剛跨進門檻,走到大廳上,看見兩個家人,正坐在那裡高談闊論,一見勞航芥,齊齊站起。勞航芥正在憤無可泄,便罵道:「好混帳!這廳上也配你們坐麼?」

  兩個家人見不是什麼好兆頭,都遠遠的躲開了。勞航芥再把鏡子照照自己,額上起了一個塊,原來是走得慌了,在牆上撞出來的。勞航芥氣憤頭上,也不顧前顧後,換了衣帽,急匆匆跑到洋老總公館裡,一問說在花廳上,勞航芥沖了進去,洋老總卻與三個候補道在那裡打二百塊錢一底二四架的麻雀。見了勞航芥,少不得招呼請坐,洋老總一瞧他神氣不對,知道必有事情,忙喚「來啊!」

  外頭一個家人進來答應。洋老總道:「你去請帳房王師爺來代打幾付,我和勞老爺有幾句話說。」

  家人去了,不多一會,王師爺狗顛著屁股似的跑進來,站在洋老總旁邊。洋老總便站起身來,讓他替打,一面和勞航芥到炕上坐下。勞航芥便把剛才到戲館裡看戲,被人打了一頓的話,全個兒告訴了。洋老總一面聽勞航芥的話,一面心還在牌上。王師爺的上家,一位候補道和了一副三翻牌,只聽他嚷道:「二百八十八和,我是莊,你們每人要輸九十六塊,再加四塊洋錢,一道泡子三四一十二,共是一百另八塊一家。」

  洋老總不覺大聲道:「糟了!糟了!」

  勞航芥只當洋老總說他糟了,如何想得到他記嫋那副三翻牌呢?當下骨都著嘴,說:「這事總得請你替我出出氣。」

  洋老總沉吟了半晌,方才勉強答應道:「可以,可以!」

  一面又喚「來啊——」,說你拿我的片子到縣裡,告訴他們說:「勞老爺給人家揍了一頓,地方上百姓這樣強悍,連撫台大人那邊的顧問官都要淩辱起來,這還了得!叫他們快派幾個差到那裡去,把為首的人給我抓來,重重的辦他一辦!」

  家人答應著去了。

  洋老總又對勞航芥道:「先生請回去養息養息罷。如果受了傷,還得好好的吃傷藥呢!那滋事的人,兄弟已經叫縣裡派差去抓了,抓了來先生要怎麼辦就怎麼辦。那時再聽先生的信罷。」

  說完站起身來送客。勞航芥只得別了他回去不提。

  第二天,洋老總把這話回了撫台,請撫台的示如何辦理。黃撫台道:「這是他自取其辱,好好的在戲館裡看戲,怎麼會和人打起架來呢?看來也不是個安分之徒!現在既是我請得來的顧問官,要不把滋事的人辦一辦,連我面子也不好看。」

  洋老總連連稱是。後來縣裡仰承憲意,把滋事的人打了八百板,枷了三個月,總算完事。勞航芥,撫台嫌他不懂德法兩國話,心裡本有些不自在,又因他有戲館裡打架不顧體統,透了一個信給洋老總,叫他自己辭了罷。勞航芥也只得拿了他千把銀子的程儀,跟幾個月薪水,回香港幹他的老營生去了。這才是乘興而來,敗興而返呢。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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