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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該晦氣無端賠貴物 顯才能乘醉讀西函(2)


  店家又嚇得出舌頭伸不進去。後來還是家人小子們做好做歹,叫他賠二百塊洋錢。可憐一個店主人,雖說開了一座在客棧,有些資本,每日房錢伙食,要墊出去的,只得向住店客人再四商量,每人先借幾塊錢,將來在房飯錢上扣算,有答應的,有不答應的,一共弄了七八十塊錢。店主人無法,又把自己的衣服,老婆的首飾,並在一處當了,湊滿了二百塊錢,送了上去,方才完事。

  這麼一鬧,已鬧到下午時候。勞航芥正在和家人小子們說這種人是賊骨頭,不這個樣子,他那裡肯賠這二百塊錢,道言末了,店小二躡著腳在窗邊,低低的回了聲:「洋務局總辦大人來拜。」

  勞航芥隨即立起身來。那洋老總三腳二步跨進了房間,彼此見過了禮,勞航芥請他坐下,叫小子開荷蘭水,開香擯酒,拿雪茄煙,拿紙煙。洋老總雖然當了幾年洋務差使,常常有洋人見面,預備的煙酒,都是專人到上海去買的,今番見勞航芥的酒,勞航芥的煙,比自己的全然不同,又是稱讚,又是羡慕,寒喧了兩句。便開口道:「今天兄弟上院,回過中丞,中丞十分歡喜,打算要過來拜,所以叫兄弟來先容的。」

  勞航芥忙道:「這個不敢,他究竟是一省之主,理應兄弟先去見他。」

  洋老總點頭道:「先生謙抑得很,然而敞省中丞,禮賢下士,也是從來罕見的。先生如要先去,兄弟引道罷。」

  一面說,一面喊了一聲「來」!走進一個戴紅纓帽子的跟班,洋老總便吩咐道:「快到公館裡去,把我那座綠呢四轎抬來,請勞老爺坐,一同上院!」

  跟班答應了一聲「是」,自然退出去交代。不多一會,轎子來了,跟班上來回過,勞航芥催他道:「我們走罷,再遲他要來了。」

  洋老總連說:「是極,是極!」

  勞航芥理理頭髮,整整衣服,又把寫現成的一個紅紙名帖交給了一個懂得規矩的家人,這才同走出店。洋老總讓勞航芥先上轎,勞航芥起先還不肯,後來洋老總說之再三,勞航芥只得從命。誰知勞航芥坐馬車卻是個老手,坐轎子乃是外行,他不曉得坐轎子是要倒退進去的,轎子放平在地,他卻鞠躬如也的爬將進去。轎夫一聲哈喝,抬上肩頭,他嚷起來了,說:「且慢且慢,這麼,我的臉沖著轎背後呢!」

  轎夫重新把轎子放平在地,等他縮了出來,再坐進去,然後抬起來飛跑。這個檔口,有些人都暗暗地好笑。不多一會,得到院上,轎子抬到大堂底下,放平了,請他出來。這裡巡捕是洋老總預先關照好的,隨請他在花廳上少坐,拿了名帖進去回。黃撫台一見是勞航芥來了,趕緊出來相見。這裡勞航芥見了撫台的面,蹲不像蹲,跪不像跪的彎了半截腰,黃撫台把手一伸,讓他上炕。勞航芥再三不肯,黃撫台說:「老兄弟一次到這裡,就拘這個形跡,將來我們有事,就難請教了。」

  勞航芥這才坐下。黃撫台先開口:「老兄久居香港,於中外交涉一切,熟悉得很,兄弟佩服之至。前回聽見張道說起,兄弟所以過來奉請,果蒙不棄,到了敝省,將來各事都要仰杖。但是兄弟這邊局面小,恐怕棘枳之中,非鸞鳳所棲。」

  說罷,哈哈大笑。勞航芥也期期艾艾的回答了一遍。黃撫台又問巡捕:「張大人呢?」

  巡捕回稱:「剛才來了,為著洋務局裡的洋人來拜會,所以又趕著回去了。」

  黃撫台聽了無語,少停,又囑咐勞航芥道:「兄弟這邊的意思,一起都對張道說了,張道少不得要和老兄講的。」說完端起茶碗,旁邊喊了一聲「送客」!

  勞航芥不曾預備他有這們一著,吃了一驚,連茶碗也不曾端,便站了起來。他看撫台在前頭走,他想既然送客,他就該在後頭送,為什麼在前頭送呢?心裡疑疑惑惑的出了花廳,到得宅門口,撫台早已站定了,朝著他呵了一呵腰,就進去了。

  勞航芥仍舊坐上綠呢四轎,回到店中。不多一刻,外面傳呼撫台來謝步,照例擋駕,這個過節,勞航芥卻還懂得。過了一會,洋老總來,本城的首縣來,知府來,道台來,鬧得勞航芥喘氣不停,頭上的汗珠子,和黃豆這麼大小滾下來。直到傍晚,方才清靜。正在籐椅子上睡著,眼面前覺得有樣對象在床底下放出光來,白爍爍的,仔細一望,原來是他早晨鬧了一氣,要店主人賠的那個表。大約是早晨起來心慌意亂的著衣服,掉在那裡的,心裡想可冤屈了這店主人了。轉念一想不好,此事設或被人知道,豈不是我訛他麼?便悄悄的走到床邊,把他抬起來,拿鑰匙開了皮包,藏在一個秘密的所在,方才定心。

  過了兩天,找到離洋務局不多遠一條闊巷子裡一所大房屋,搬了進去,門口掛起兩扇虎頭牌,是「洋務重地,禁止喧嘩」八個字。勞航芥又喜歡架弄,一切都講究,不要說是飲食起居了。原來安徽一省,並不是通商口岸,洋人來的也少,交涉事件更是寥寥,勞航芥樂得消搖自在,有天,洋老總忽然拿片子請他去,說有公事商量。勞航芥半瓶白蘭地剛剛下肚,喝得有些糊裡胡塗的,到了洋務局,一直跑進去。洋老總在大廳上候著呢。他見了洋老總,乜斜著兩眼問道「有什麼事?」

  洋老總子午卯酉告訴他一遍。勞航芥道:「何不去找翻譯?」

  洋老總道:「這事太大,所以來找先生。」

  說罷便在身上掏出一封信來。勞航芥接過來仔細一看,見上面寫的是:

  To H.E.The Governor of Anhui, Your Excellency

  I have the honour to inform you that our Syndicate desires to obtain the sole right of working all kinds of mines in the whole province of Anhui,and we shall consider it a great favour if you will grant the said concession to us.Hoping to receive a favourable reply.

  I beg to remain Your obedient servant

  F.F.Falsename

  勞航芥見了,一聲兒不言語。洋老總迎著,問勞航芥迭著指頭,說出了一番話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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