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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北闕承恩一官還我 西河抱痛多士從公(2)


  逢之聽了他這番教訓,不禁臉上一紅,心上著實生氣。無奈為餬口之計,只得權時忍耐,便依了那道台的話,在名字底下,又填了一十六字。寫到「憲恩」

  二字,那道台又指點他,叫他比名字抬高兩格,逢之一一遵辦。那道台甚是歡喜,次日便把條子遞給了首府康太守。此時康太守正是氣焰囂天,尋常的候補道都不在他眼裡,這位因為是親戚,所以還時時見面。當下把名條收下。第二天,那道台又叫人帶信給逢之,叫他去稟見首府。逢之遵命去了一趟,未曾見著。第三天只得又去,裡頭已傳出話來,叫他到高材學堂當差,過天到學堂裡再見罷。逢之見事已成,滿心歡喜,回家稟知母親,便搬了行李,到學堂裡去住。康太守所管學堂,大大小小不下十一、二處,每個學堂一個月只能到得一兩次。

  逢之進堂之後,幸喜本堂監督,早奏了太守之命,派他暫充西文教習,遵照學章,逐日上課。直待過了七八天,康太守到堂查考,逢之方才同了別位教習,站班見了一面,並沒有什麼吩咐。後首歇了半個多月,又來過一次,以後卻有許久未來。一日,正當學生上課的時候,逢之照例要到講堂同那學生講說,他所教的一班學生。原本有二十個,此時恰恰有一半未到,逢之忙問別的學生,問他都到那裡去了?別位學生說:「先生,你還不知道嗎?」

  江甯府康大人的少爺病了,這裡今天早上得的信,我們當學生的都得輪流去看病,我們這裡二十個人,分做兩班,等他們回來之後,我們再去。不但我們要去,就是監督、提調,以及辦事情的大小委員、中文教習、東文教習、算學教習他們,亦一齊要去的。這個學堂是他創辦,沒有他,我們那裡有這安心適意的地方肄業呢?」

  鈕逢之聽了,得了一回,心想果然如此,連我也是要去的。於是又問問別位教習,有的已去,有的將去,大家都約定了今天不上課,專至府署探病。逢之到堂未久,所以不知這個規矩,如今既然曉得了,少不得吩咐學生一律停課,自己亦只得換了衣裳,跟著大眾同到府署。又見大眾拿的都是手本,自己卻是一張小字名片。同事當中,就有人關照他說:「太尊最講究這些禮節的,還是換個手本的好。」

  逢之無奈,只得買了一個手本,寫好同去。到得府署,先找著執帖的,說大人有過吩咐,教習以上,都請到上房看病,所有學生,一概掛號。眾教習把手本投了進去,又停了一會,裡頭吩咐叫「請」,眾教習魚貫而入。走進上房,康太尊已從里間房裡迎出,大家先上去一躬,然後讓到房間裡坐。一看,床上正睡著的是少爺,三四個老媽圍著。康太尊含著兩包眼淚,對眾教習說道:「兄弟自罷官之後,一身落拓,萬里飄零,以前之事,一言難盡。

  及至中年,在成都敝老師幕中,方續娶得這位內人,接連生了兩個兒子,大的名喚盡忠,今年十一歲,這個小的,名喚報國,年方九歲。因他二人自幼喜歡耍槍弄棒,很有點尚武精神,所以兄弟一齊送他們到武備學堂肄業。滿望他二人將來技藝學成,能執干戈以衛社稷,上為朝廷之用,下為門第之光,所以才題了這『盡忠、『報國』兩個名字。不料昨天下午,正在堂裡體操,這個小的,不知如何忽然把頭在石頭上碰了一下,當時就皮破血流,不省人事。抬回衙門,趕緊請了中國傷科、外國傷科,看了都不中用。據外國大夫還說,囟門碰破,傷及腦筋。我想我們一個人腦子是頂要緊的,一切思想都從腦筋中出來,如果碰壞,豈不終身成了廢人?因此兄弟更為著急,趕緊到藥房裡買了些什麼補腦汁給他吃。

  誰知那補腦汁卻同清水一樣,吃下之後,一點效驗都沒有。

  如今是剛剛外國傷科上了藥去,所以略為睡得安穩些。可憐我這老頭子,已經是兩天一夜未曾合眼,但不知這條小性命可能救得回來不能?」

  眾教習有兩個長於詞令的,便道:「大人吉人天相,忠孝傳家,看來少大人所受的,乃是肌胃之傷,靜養兩天就會好的。」

  康太尊又謙遜了幾句,接著又有別的學堂裡教習來見,眾人只得辭了出來,各自回去,預備明日一早再來探視。豈知到得次日,天未大亮,府衙門裡報喪的已經來過了,眾教習少不得又去送錠、送祭、探喪、送入殮,以及上手本慰唁康太尊,應有盡有,不在話下。且說康大尊一見小兒子過世,自然是哭泣盡哀,那個教體操的武備學堂教習,當天出事之後,康太尊已拿他掛牌痛斥,說他不善教導,先記大過三次。等到少爺歸天,康太尊恨極,直要抓他來跪在靈前,叫他披麻帶孝才好。

  後來好容易被別位大人勸下,只拿他撤去教習,驅逐出堂,並通飭各屬,以後不得將他聘請,方才了事。這位康二少爺,死的年紀雖然只有九歲,康太尊因為他是由學練體操而死,無異於為國捐軀,況且他七歲那年,秦惡賑捐案內,已替他捐有花翎候選知府,知府是從四品,加五級請封,便是資政大夫。

  既受了朝廷的實官封典,自不得以未成丁之人相待。因此,康大尊特特為為到院上,請了二十一天的反服期假,以便早晚在靈前照料一切。他是制台信用之人,自然有些官員都來巴結,就是司道大員,也都另眼相待。聽說他死了兒子,一齊前來親自慰唁;小的都到靈前磕頭,官大的卻也早被康太尊拉住了。

  人家知道他于這個小兒子鍾愛特甚,見了面都著實為代為扼腕,康太尊便一把鼻涕,一包眼淚的朝著人家說道:「不瞞諸公講,我這個小犬,原來是武曲星下凡,當初下世的時候,我賤內就得過一夢,只見雲端裡面一個金甲神,抱了一個小孩子,後來忽然一道金光一閃,忽喇喇一聲響,金光裡頭閃出武曲兩個大字,當時把賤內驚醒,就生的是他。所以兄弟自生此子之後,心上甚是愛他,以為將來一定可以為國宣勞。立威雪恥,那知一朝死於非命。這個非但是寒門福薄,並且是國家之不幸。」

  說著,又叫人把自己替兒子做的墓誌銘拿了出來,請眾位過目。

  眾人看了,上頭寫的,無非同他所說的一派妄言,都是一樣,少不得胡亂臭恭維了幾句,相率辭出。等到開吊那天,到者上自官場,下至學堂,一齊都來吊奠,連著制台,還送了一付挽聯,傳說是文案上老爺們代做的。次日出殯,一切儀仗,更是按照資政大夫二品儀制辦事,自然另有一番熱鬧。康太尊心上盤算,我現在執掌一省學務,總要把各處學生調來送殯,方足以壯觀瞻。預先透風給各學堂監督,傳諭他們教習率領學生,一齊穿著體操衣服,手執花圈,前來送殯。各監督尤其要好,一律素褂摘纓。康太尊看了,甚為合意。事畢之後,大贊各學堂教習學生懂得道理。又問他們自從七中上祭以及出殯、路奠等等,總共化了多少錢,一律要發還他們。眾人齊稱:「少大人之喪,情願報效,實實不敢領還。」

  康太尊見他們出於至誠,便也作罷。後來借著考察學堂,只說他們教習訓迪有方,學生技藝日進,教習一律優加薪水,學生都另外給獎賞,以酬答他們從前一番雅意。自康太尊有此一番作為,所有學界中人,愈加曉得他的宗旨所在了。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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