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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河畔尋芳盈盈一水 塘邊遇美脈脈兩情(2)


  彼山、天民雖然懂得些普通西學,這光學的道理,還不曾實驗,如何對得出?只得謝道:「弟等學問淺陋,實在不曉得這個道理。逢兄,天已不早了,我們回去罷。」

  逢之也自無言,大家說說笑笑,一路同歸。

  一宿無話。次日逢之注意要到開化學堂結個百年佳偶,早早的催飯吃了,急急忙忙趕到子由家裡。他那看門的,是個駝背又且耳聾,逢之問他道:「大少爺在家麼?」

  看門的笑道:「我們少爺真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好好的一鞍一馬也就罷了,雖然腳大些,依我看來,一個臉雪白粉嫩很下得去,他偏偏又要起討什麼小老婆。今兒早上有個媒婆送來一個姑娘,名字叫做什麼大保,我們少爺看見了這個大保,魂靈兒就飛上了天了。

  鬼鬼祟祟的把他弄到書房裡,不知說了些什麼?鈕少爺,你是出門在外的人,又沒有娶過少奶奶,不曉得這裡頭的訣竊。我告訴你說,我們這位少奶奶,原是學堂裡出身,本來是大方的,穿雙外國皮靴,套件外國呢的對襟褂子,一條油松辮子拖在背上,男不男,女不女的,滿街上跑了去,還怕什麼書房不書房。

  我想起來,大約是少爺合那大保說話的聲音太高了,被他聽見,所以他趕了出來,想拿大少爺的岔兒。偏偏不爭氣,少奶奶走進書房,我們少爺正在那裡合大保親嘴,被我們少奶奶看見了,一個巴掌打上去,我們少爺左臉上登時就紅了起來。當時少奶奶馬上吩咐人,把大保趕了出去,一把拖著少爺望裡就走。少爺嘴裡還說『我又沒有同他怎樣,就是親親嘴,也是外國人通行的禮信,亦算不得我的錯呀!』少奶奶聽了這話,又是一下嘴巴子,三腳兩步,拖了進去。如今還沒出來哩。」

  逢之聽他一片混纏的話,曉得他是個聾子,也不與他多言,一直走到書房,果然子由不在書房裡面,卻不聽見裡面有甚吵嚷的聲音,便大膽到他內宅門口,叫了一聲子由。裡面一個白髮老媽出來接應道:「少爺有事,一會兒就出來,請在書房裡等一等罷。」

  逢之無奈,只得坐在書房裡靜等,直到一點多鐘,于大魁諸人都陸續的來了,又一會,聽得外面皮靴聲響,大約是蔣少奶奶出門,這才子由出來,逢之也不便問他,忙忙的同到開化學校。這學校裡面辦事的,有兩位男子,一是阿仁說,一是胡竹材,當下見眾人進來,便讓到賬房裡坐。原來那賬房正對著講堂,一帶玻璃窗,正好在那裡看個飽。一會兒學生畢集,也有胖的,也有瘦的,兩個中年婦人在前面領著,料想是田道台的太太,與那王布衣的娘子了。逢之留心細看,沒有一個出色的女子,很為掃興。他們上了講堂,就請子由諸人去聽演說,只不請二位賬房,逢之沒法,只得跟了眾人上去。他合那班女朋友沒一個認得的,徐、許諸人卻都有熟人在內。彼此招呼之後。

  田道台的夫人第一個登臺演說的是伸女權不受丈夫壓制的一番話,大家拍手。王布衣的夫人,說的是破三從四德的謬論,女子也同男子一般,生在地球上就該創立事業,不好放棄義務,總要想法子生利,自己養活自己,不好存倚賴人的念頭,自然沒人來壓制你了。這番議論,比田太太說得尤為懇切,大家拍手的聲音震天價響。兩位女教習說完,就有四個班長,挨次上去,無非是自由平等的套話,那照例拍掌,也不須細表。說完之後,眾學生方請子由等諸人一般也演說一次,子由等聽得他們那般高論,已經拜服到地,如何還敢班門弄斧?只徐筱山是東洋回來的,有些習熟的科學,樂得借此顯顯本領,便也毫不推辭,居然上臺演說起來。躬一躬腰,開口先說生理學,說到了身體上的那話兒,連忙縮住了嘴。一位極大的學生,彷佛有二十一二歲光景,站起來說道:「先生儘管說下去,為什麼頓了?這有什麼要緊?佛家說的,無我相,無人相,像先生這般,就是有我相、人相了。」

  眾人拍手大笑,弄得徐筱山下不來台,要再說下去,知道沒有人理他的了,幸虧他見亮,彎一彎腰,走下臺去。他吃了這個悶虧,男子隊裡那個還敢上臺?只得告辭而去。逢之吐吐舌頭道:「果然利害!筱山兄這樣深的學問都頑不過一個女孩子,我想中國女子的腦筋,只怕比男子還靈?可惜幾千年壓制下來,又失於教育,以致無用到極處,可惜可惜!」

  筱山道:「逢兄這話固然不錯,但那個女學生,他雖駁我,他並不懂得生理學,可見這些人還不虛心,自己不曾涉獵過的學問,就不願意聽。」

  子由合陸、翟二人,只顧品評那學生的優劣,沒工夫聽徐、鈕的話,大家說說笑笑,一路回到子由家裡。天色將晚,各人回去吃晚飯,是來不及了。子由家裡,又沒有預備菜蔬,供給他們,逢之要請眾人去吃館了,子由不好意思道:「我們還是撇蘭罷。」

  於是子由找了一張紙,把蘭花畫起。

  促宗贊道。「好法繪,我要請你畫把扇子。」

  子由道:「我從前在北洋學堂裡,合一位朋友學過鉛筆畫,因此略懂得些畫中的道理,但是還不能出場。」

  當下計算,共八個人,多的四角,少的兩角,大家攢湊起來,也有三塊錢的光景。然後同到問柳的館子裡,要菜吃酒。堂館見他們雜七雜八,穿的衣服不中不西,就認定是學堂裡出來的書呆子。八人吃了六樣菜,三斤酒,十六碗飯,開上帳來,足足四塊錢,不折不扣。子由拿著那片帳要他細算,說我們吃這點兒東西也不至於這樣貴。堂倌道:「小店開在這裡二三十年了,從不會欺人的,先生們不信,盡可打聽。那蝦子、豆腐是五錢,那青魚是八錢——」

  子由道:「胡說!豆腐要賣人家五錢,魚賣人家八錢,那裡有這個價錢?你叫開店的來算!」

  堂倌道:「我們開店的沒得工夫,況且他也不在這裡。先生看著不對,自己到櫃上去算便了。」

  子由無奈,只得同眾人出去,付他三塊錢,他那裡肯依?幾乎說翻了,要揮拳。逢之見這光景,恐怕鬧出事來,大家不好看,只得在身邊摸出一塊洋錢,向櫃上一摜。大家走出,還聽得那管帳的咕叨呢,說什麼沒得錢也要來吃館子。逢之只作沒聽見,催著眾人走了。

  不料逢之經此一番閱歷,還沒有把娶維新老婆的念頭打斷。

  恰巧一天,逢之獨自一個出外閒逛,沿著鴨子塘走去,只見前面一帶垂楊,幾間小屋裡面,有讀書的聲音,異常清脆,像是女於讀的。走近前去一看,門上掛著一塊紅漆木牌,上面五個黑字,是興華女學塾,逢之在這學塾門口徘徊多時,看看日已銜山,裡面的書聲也住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學生,從內裡走了出來,彼此打了一個照面。逢之不覺陡吃一驚,連連倒退了幾步,一人自想道:「不料此地學塾裡面,卻有這等整齊的人,但不知他是誰家的小姐?若得此人為妻,也總算償得夙願了。」

  那女學生見逢之在門前探頭探腦,便也停住腳步,望了他幾眼,更把他弄得魄散魂飛。回家之後,第二天便托人四處打聽,後來打聽著,才曉得這小姐乃是一家機戶的女兒,但是過於自由,自己選過幾個女婿,招了回來,多是半途而廢的。

  逢之的母親執定不要,逢之也就無可如何了。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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