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金少夫人坐在靜波房裡,說著話兒,講到她丈夫死了的那一番說話,便覺蹙著雙眉,黯然欲涕。靜波見了那一副幽怨可憐的樣子,越發得筋骨都酥,心窩奇癢,口裡說著應酬的說話,一雙賊眼,卻緊緊的盯在金少夫人身上,上上下下地看一個不祝誰知靜波在那裡偷看著金少夫人,金少夫人也在那裡偷看著他,見靜波這樣的呆看,不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便低下頭去,裝做不看見的樣兒。那靜波一面偷看,一面心中暗想:他死了丈夫,各處去齋僧拜佛,料來一定是個有錢的人,不如待我拿些手段出來,拍拍她的馬屁,或者攛掇她就在這裡做一個水陸道場,也好分些餘潤。再轉過念頭一想,就是她打了一個水陸,也不過賺了她幾百塊錢,看她這樣年紀輕輕的少婦,只帶著一班兒家人僕婦,就往和尚堆裡亂闖亂跑,各處寺院裡頭去齋僧拜懺,想來也不是什麼貞節的人。只看她方才的樣兒,滿面笑容,貞節婦人,斷不是這個樣子。想是她少年守節,過不慣這孤單冷靜的日子,自己家裡,又是個紳衿門第,不便走邪,只好借著燒香拜佛,作個緣由,要想在和尚裡頭,尋一個主顧,也未可知。我若是花些工夫,吊上了她的膀子,一定有些好處。心中這般想著,那紫光光的臉上,露出一付油滑的樣兒,真個拿出他那全副的工夫來。一陣馬屁,把金少夫人拍得甚是歡喜,就捐了一百塊錢,點那大殿上的佛燈。靜波見她出手闊綽,更加格外的奉承,又勸她既在這裡齋僧,何不就在敝寺裡頭打一場水陸,便誇讚他寺裡的和尚,如何道行清高,拜起懺來怎樣的經規嚴肅。說得天花亂墜,比金山寺裡還要好些。金少夫人聽了,並不遲疑,一口應允。靜波大喜,便請金少夫人,開了金公子的年庚,交給客堂裡的知客,叫他去寫疏頭。又留金少夫人在寺裡吃面,自己親自相陪,骨碌碌的兩隻眼睛,只向著金少夫人看。金少夫人只當不知,憑他怎生去看,也有時回他一二個眼風。靜波見有些意思,更是歡喜。 趁著旁邊的人一個不看見,伸過腳去,有意無意的在金少夫人一雙窄窄的金蓮上碰了一下。金少夫人微微一笑,一些不動,也只當作不曉得的一般。靜波見了,曉得這事兒已有七分,只把他歡喜得骨頭沒有三錢,恨不得飛上天去。 看官且住,大凡一班內眷,無論見了什麼面生男人,都要遮遮掩掩地躲避,若是一個漠不相識的男子,要和她說個話兒,那是千難萬難,弄得一個不好,還要被她翻轉面來,罵上兩句。 獨有見了和尚卻都把他當作自己人的一般,十分親熱,不避嫌疑,不分男女,盡著同和尚滾作一堆。你想那班和尚不過是削掉了幾根頭髮,並沒有把那話兒也一齊割掉,可不是還是一樣的人,一樣也有好色的心腸,一樣也有愛情的吸力!這班內眷和他們男女混雜耳鬢廝磨,久而久之自然免不得就要做出不妥當的事來。所以有些明白些兒的地方官,禁止婦女入廟燒香,就是這個道理。更有那一班說笑話的,說這班婦女專愛結識和尚,也有一個道理,和尚相與婦女是一件犯法的事情,他自己決不敢對人混說,婦女們只要相與了和尚,就好保住她永久的聲名。這些說話,不必提它。 只說靜波陪著金少夫人,坐了一回,又和她說定了水陸開壇的日子,恰好明天就是一個黃道吉日,就用了明天的日期。 金少夫人看事已停妥,便要回船。靜波苦苦地留她住下,說明天就要起懺,何必又要上上下下的費事,少夫人不嫌怠慢,就在敝寺住兩天何妨?金少夫人對他一笑道:「你不曉得,我住在你們寺裡,有許多不便的地方,且等明天起子懺再說罷。」說著,又對他使了一個眼色,似乎叫他不要挽留的意思,匆匆的竟自上船去了。靜波眼睜睜地看她去了,挽留不住,只得由她。 這一夜的靜波和尚,好生難過,翻來覆去地再也不得睡著,一直張開了眼,看著帳頂,呆呆的看到天明。才合了一合眼睛,倒顛顛倒倒的,做了許多亂夢。到得醒來一看,已是紅日滿窗。 知道遲了,連忙一骨碌扒起來,出去料理那水陸的事情。忙亂了一會,恰好金少夫人已經來了,靜波笑臉相迎,便請金少夫人各處拜佛。金少夫人到各處佛像面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會,直拜得她嬌喘微微,汗珠點點,面上微微的映出桃花顏色來,更覺得嬌豔異常。靜波見她面上略略的施丁些兒脂粉,穿著一身元色衣裳,裙下雙鉤,尖如削筍,覺得常州地方,從沒有見過這般人物,把一個靜波看得坐又不是,立又不是,恨不得立時把她摟入懷中,兩口兒團成一處。當下靜波見金少夫人拜得十分吃力,便請她到自己臥房裡頭去坐。靜波親手送上一碗洋參茶來道:「少太太方才勞動了,請用些洋參湯兒,扶一扶精力。」金少夫人一笑,也不回言。靜波又尋些說話出來,和她兜搭。金少夫人也略略地回答幾句。靜波又見金少夫人坐在那裡,一班婢僕雁翅般列在兩旁,心中暗想:這班人立在這裡,不好說話,便想個打發他們的法子道:「你們諸位立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事情,只要留下一兩個人,在這裡伺候少太太,其餘的人,盡好到敝寺各處去隨喜隨喜。」眾人聽了,還不敢走,只看著金少夫人的臉兒。卻見金少夫人低著頭把一個手指兒咬在口裡,不知在那裡想什麼心事,停了一回方才慢慢地抬起頭來把眼光斜了一斜,向靜波先打了一個照會,然後對他們眾人說道,「我這裡沒有什麼事情,你們大夥兒一齊同去,隨喜隨喜也好。」說著,又指著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道:「只把她留在這裡便了,我有什麼事情,好叫她來叫你們的。」眾人巴不得這一聲,聽了大喜,便一齊一烘的擁了出去,到各處去玩耍去了。只有一個小丫頭立在金少夫人旁邊。此時房間內,只有男女三人,再沒有第四個人,在外間窺探。金少夫人方才抬起頭來,向著靜波一笑,這一笑直把個色中餓鬼的靜波笑得兩眼乜斜,渾身亂嫋,看著金少夫人的面上只是賊忒嘻嘻的癡笑,卻想不出什麼話兒。此時靜波看著金少夫人,金少夫人也看著靜波,兩對眼睛就如電光流火一般往來閃爍,好半晌彼此都說不出話來。但覺得金少夫人的神氣若離若合的總覺和靜波有些關會,盈盈不語,脈脈含情,眉目之間隱隱的露出幾分蕩意。靜波也目不轉睛的盯著金少夫人,拼命地看。說也奇怪,金少夫人的舉動竟跟著靜波的眼光上下左右四圍亂轉,靜波的眼睛看到金少夫人頭上,她就把兩手去摸摸鬢角,靜波的眼光看到金少夫人的身上,她就用兩手去扯扯衣裳,這一種神氣,真是說也說不出來。靜波這個賊禿見了這般模樣,曉得事情已到九分,那欠缺的一分只是不好意思自家開口,當下便大著膽子,捱到金少夫人身旁,和她對面坐下,想了一回,方吞吞吐吐地說道:「少太太的為人真是十分難得,少老爺已經死了一年有餘,還是這般的記在心上,和他各處去燒香拜懺,超度生天,如今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人?想著少老爺在生的時候不知和少太太怎樣的要好,這也是少老爺前世修來的一段福氣,方才娶得著少太太這樣天仙一樣的夫人。」金少夫人聽了低著頭也不回答,只是把手帕子在那裡翻來覆去地弄,面上一陣陣的泛出紅來。停了一回,忽然看著自己的手帕,阿呀一聲道:「怎麼我今天這個手帕子是什麼人換給我的,我自己用的手帕子卻到哪裡去了?」說著便叫那個丫頭道:「彩蓮,你快些到船上去,把我的手帕子找來,須要在牀上各處細細的尋,就是那一塊湖色有花的,你去給我尋來,尋著了給錢你買糖吃。」那小丫頭聽得有糖吃,不分好歹,高高應應地答應一聲,迳自去了。這裡只剩了金少夫人和靜波兩人,把個龕燈佛火的和尚禪房變作個色相諸天的大歡喜地。那小丫頭去了半晌,方才回來道:「船上各處多尋到了,看不見個手帕,實在尋不出來。」金少夫人故意罵她道:「好個沒用的東西,一個手帕,都尋不見,回來我自己上船,去拿給你看。」罵得那丫頭撅著嘴,立在一旁,不敢回言。金少夫人罵了幾句,也就罷了。 這一天,金少夫人一直坐在靜波房內,直到傍晚時候,方才回到船上去。靜波留她不住,只得送她出來,卻暗暗的佩服她作事精細,沒有一些形跡露出來。金少夫人到船上去住了一夜,明天一早,又到端明寺來。靜波見了,眉花眼笑地接了進去。仍舊照著昨日的樣兒,把小丫頭支了開去,但見:鴨爐煙嫋,寶枕香橫。春融雀舌之酥,夢繞巫山之路;薛瑤英勝衣之骨,楊柳為腰戈小蛾。紅玉之軀,瓊瑤作骨。這賊禿正在心蕩神迷,魂銷骨醉的時候,忽聽得許多男人腳步的聲音,直搶到房門口來,把那兩扇門擂鼓一般地亂打,大叫「快快開門」。 靜波吃這一驚,非同小可,覺得耳朵內烘的一聲,好像三魂六魄,一齊飛出頂梁去了。霎時間渺渺茫茫起來,說時遲,那時快,外面敲門的聲音,敲得更急。靜波此時曉得事體糟了,只好硬著頭皮,連忙推開了這位少太太,想要跨下牀來。豈知金少夫人聽了外面有人敲門,早已嚇得渾身亂抖,緊緊的把靜波抱住,滿面流淚,顫著聲音說道:「外面有人敲門,這便怎樣,你總要想個法兒,把你藏過了才好?」靜波見自己身體被他纏住不得脫身,更加著急,把兩手亂推亂搡,想要搡開了她,自己好起來。哪知金少夫人兩手緊緊的合抱攏來,再也推她不動。 正在著急,只聽得外面敲門的人,敲了一陣,不見來開,就聽見有一個人高聲說道:「這個賊禿,青天白日地關起門來,把人家的內眷藏在裡頭,料想不懷好意,你們不要管他,與我打開了門再說。」靜波聽了色勒勒的只是發抖,又聽得有四五個人轟然答應的聲音,接著聽見門上一陣怪響,早驚天動地的響了一聲,兩扇門平空地倒了進來。門外的人,一擁而入,早有一個人三腳兩步的趕到牀前,揭起帳子來一看,見男女兩人,抖在一堆,衣服還沒有穿好,只氣得他大聲嚷道:「這個賊禿好大的膽子,竟敢奸騙良家婦女,你們快拿繩子來,把他捆起,等我再細細地問他。」靜波到了這個時候,明知事已如此,倒不抖了,只緊緊地閉著眼睛,聽憑他們怎樣。此時金少夫人的手,已經放開,早有幾個人趕上前,把這賊禿好像拖豬拽狗一般,拖下牀來,緊緊的把他捆好,連衣裳也不許他穿。卻放了女人不捆,讓她穿了衣服起來。只聽得方才進來的人直挺挺的坐在椅上,氣喘吁吁的大聲向女人說道:「怎樣好好的出來燒香,竟做出這樣的事情,我們這般門第,如何坍得下這樣的台。」 說著,只聽見金少夫人只是低低地哭,一句話也不說。那人問了兩遍,問不出來,十分焦燥,又大聲問道:「你怎樣的著了這個賊禿的道兒,快些從直說來,我好和你想法。」靜波聽到此際,偷偷的睜開眼睛看那人時不覺兜的吃了一驚。這一來有分教:貪花佛子,全傾積世之資;無恥狂奴,暗撒漫天之網。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