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守分終朝受困,欺心日夜笙歌,瞞心昧己得錢多,積德終朝忍餓。 每見善人遭害,那見惡人受磨。試問此理是何如,且看收稍結果。 話說唐大人私訪,住在週五房下處,夜間聽得大漢夢話,問他詳細不肯說明。次日備了豬首會,大家坐下,說道:「不可帶那大漢,他吃得不好,又有一起打呢。」大人叫聲:「白大,你與我把那大漢請來。」白大答應,走進房中叫聲:「好漢,我兄弟張老二昨晚打得快活,今日請你去吃豬首肉。」大漢一聽,走將出來,不分皂白,叫聲:「白大,快快拿了來吃。」白大走到廚下盛了一搶盤送來,大漢狼餐虎咽,登時吃了。又盛來,共吃了四個豬首,方才罷休。大人在旁見他吃得莽撞,心下暗想:卻是一位英雄。便問道:「壯士你姓什名誰,那方人?」大漢道:「俺姓周名甸,外面有個綽號叫做花繡天罡的便是。」大人又問:「不知壯士有什麼冤枉?」回道:「我為的溧水出了惡人,害殺人多呢。」大人又道:「是哪一個?」說是李大麻子這個囚攮的。又問怎麼害殺多人?周甸就把李雷的惡處,並三殺李府未得成功,略略說了一遍。大人聞聽其言,氣得三屍暴燥,七竅生煙,暗暗動怒。說:「南方竟出了這麼一個惡人,實難容恕。」眾人聽得說是李雷,一個個嚇得心驚吃不下去,把豬首肉都停在心中了,一哄而散。忽聽得街坊一片嘈嚷之聲,喊道:「都反了,反了。我們看去呢。」大人連忙步出店門,跟隨眾人去不多遠,只見四五個大漢手中執著攮子,把一個八十余歲的老者抬了去了。大人走近拉住一人問道:「朋友,這抬的是什麼人?」那人回道:「我們鎮上有位教習頭,名叫廖丹華。這廖老爹只有一女,從小兒定了人家。那日李大麻子船過此鎮,看見了廖棲霞姑娘生得標緻,就付了五十兩銀子,叫七目神孫建安到廖家下定。大姑娘得了此信,就到後邊河內自盡身亡。孫建安從溧水來此抬人,見姑娘死了,把廖老爹抓住抬去了。將來性命難保!」大人聽完信,步走到圈門邊,有個五間頭的米鋪子門口,擺了幾個米匾。大人站下,說道:「老爹,世間有此惡人,難道都沒有地方官管麼?」正說之間,巷子內走出一個人來,精赤身軀,手執攮子,認定大人刺來。大人往後一讓,跌入米匾。米匾朝過一坎,將大人坎住。事有湊巧,卻卻周甸也來到此,一聲大喊,早被一攮子刺來,替大人搪災。身上中了六七下。大人爬起來,嚇得面如土色。只見周甸中傷,二人殺入城中去了。 且說大人回歸寓所,定了一定神,問周大漢可曾回來了?白大答道未曾回來。大人心中憂慮,等到二更,從屋上滾下一個人來。點燈一照,乃是周甸。只見渾身中傷。大人叫白大扶他進房,請內外醫生代他醫治傷痕。說:「周壯士,你傷痕好了,速往南京去告狀。唐大人是不徇私的,定然要准的!」說罷,歸房安寢。坐在椅上,忽然椅子騰空出了店門,一路而去,早已出了城門,來到荒郊。只見一座朱紅漆的山門,門上釘了一對銅環,直至山門之內。但見陰風颯颯,冷氣森森。上了甬道,兩旁有二十四司大殿,上坐了一座尊神,赫赫威嚴,當面擺著公案,上邊筆硯簽現成。大人恭身下拜,起身只見一陣陰風起處,來一個白髮白麵身著白衣,乃是地方鬼,手執銅鑼,敲了一下。但見進來了無的冤魂,朝著大人叩頭。大人抬頭一看,但見也有頭戴烏紗的,也有戴帽子的,也有燒得焦頭爛額的,有的頭分數塊的,大小不等,男女不一,有百十餘人,磕了頭,一陣陰風散去。又來第二起鬼來,只見四個殺神手執了一牌「貪戀癡迷」,又寫著四句: 全無人殺士心明,罕見奇珍起禍因。無頭怨鬼屍存土,寶至台前冤自伸。 又見一個無頭冤魂,將頭拎在手中,見了大人,連忙跪下,將頭安上,叫聲:「青天大人在上,小人韓桂,被王志遠殺害。」大人便問怎麼殺害與你,冤魂就將奉主人之命送寶下書,半途被害情由細訴一遍。大人點頭,冤魂叩了幾個頭,起身一陣陰風去了。大人走出大殿,腳一拌,「哎呀」一聲醒來,卻是一夢。驚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挨至天明起身淨面,用了早點,叫聲:「白老大,我今日要動身了。」又走到周爺房中說了一聲,又叮嚀了幾句,叫他將養好了一定前去告狀。說罷出外算還房飯帳,出離店門,會了家人四個,跟隨在後,上了小船下去。 那日到了一個地方,大人又上岸私行,只見岸上有百十名百姓,手舉長香,一齊跪著在河坎子下面,聲聲口稱冤枉。大人近前說道:「你們不要在此喊冤,大人座還在後面,不在此船。」眾人聽說,各自去了。大人便對一個年老的百姓拱拱手道:「老翁,你們這個地方叫什麼名字?眾人有何冤枉要喊大人?」那老者回道:「這裡叫做紫竹觀音庵,庵內來了一位活佛,十分靈驗。求財得財,求子得子,哄動這一方百姓前來燒香,煙火不斷。那日夫妻兩個前來求活佛求子,活佛就把婦人留下,住到天亮活佛走了,和尚到後面不見婦人出來,便進菜園,只見一堆白骨。自後每日都要一個婦人。如今菜園內白骨如山。」大人聽罷,說道:「你們不要怕,這是妖怪。我姓張名二,專會擒妖。」老者道:「與你去見和尚去,走呀!」大人同老者來到庵中見了和尚。老者道:「和尚,如今這位張二爺會擒妖。」和尚大喜,接入奉茶進齋。至晚大人端坐殿上,吩咐和尚回避。更油盡燈,起一陣狂風,妖氣中現出一個妖怪,撲上殿來。這妖怪正要傷大人性命,只聽得那廚櫃上鎖自然落下,「呀」的一聲,櫃門大開,從裡面跳出一位和尚,頭戴唐僧巾,身穿烈火風雲袈裟,喊了一聲「呔!好大膽的妖孽,敢傷國家棟樑!」喊罷,只知他口中不知念些什麼,登時之間那孽畜現了本象。大人渺渺茫茫,竟不知是件什麼東西。和尚用手抬起在手中,一搓,拿來在燈上一點,只見一個毛團在天井中一轉,一聲響處,炸為飛灰。和尚降了妖怪,進房對大人吹了一口氣,仍然進櫃。 再說大人昏迷中和尚降了妖怪,心中明白,只是身子難動。至天色微明方才醒轉,嚇出一身大汗,站將起來,走到耳門首,喊道人開門。和尚聽得喊叫,連忙點了火把,和尚拿了一面銅鑼敲將起來,又放了三個大炮,方才開門走進。和尚一見大人,叫聲:「張二爺,可曾看見妖怪麼?」大人道:「妖怪已被我治住了。」和尚忙叫道人取桃柳枝子定下。大人問道:「和尚,這畫櫃內是什麼東西?」回道:「是些老和尚的神像。」大人道:「你可開了與我看一看。」和尚答應,去了鎖將櫃開了,大人一軸軸打開看去,看到夜間救他的那位和尚的像,與夜間形容無二。問道:「和尚,這一位叫什麼名子?」回道:「法名淨心,是我的師祖。」「和尚,你把這軸像早晚供俸香火,我去見大人。俟大人到了任,辦完公事,回京奏知聖上,少不得前來要起造淨心殿。」說罷,出了菜園,到了客堂,道人送水與大人淨面,又用了一頓麥面。大人送和尚一錠銀子算香儀,和尚不肯收,謙之再四,只得受了。大人別了和尚,出了庵門,一路回轉,仍上小船下去。這且慢表。說那周甸在週五房將養傷痕,過了數日,算清店帳,叫了小船趕奔南京碼頭,上岸背了包裹,開發船錢,走進西關門內,投在王三房飯店住下。按下不提。 再講唐大人一路滔滔前進,早抵龍潭地界。大人帶了銀兩,家人跟隨上岸私行,青衣小帽,進了溧水的西門。只見前面圍了個圈子。大人走進問一老者是什麼事,回道:「是李府內排河水的李二,到別處去要利錢。遇到一個鐵匠頭買醬油,潑在他身上,他發怒打死了鐵匠頭,喚狗來嚼骨頭。」大人一聽,暗恨在心:李府的家人如此狠法,家主可想而知!這世間留此惡人如此行為,這還了得!走著走著,來到一個僻靜處,有個關帝廟。大人一直走進,只見廟內狼狽不堪,甚為荒涼。和尚道士全無。即忙吩咐家人先去如此如此,家人奉命而去不提。且說大人上殿,就在神前拈香拜下,叫聲:「神聖呀!你義膽忠心成了神聖,今日既為一郡之主,為何容留一個惡人?你坐觀成敗,大為不該!」大人說罷起身,只見神像把鬍鬚一髭,動了兩動,似乎說:「你怪錯了,我乃陰官,怎管陽間之事?並且惡人氣數未盡,陽壽未終,只等你到江南之任,他才倒運。」 且說大人轉身,只見一陣陰風,刮了一個團子滾來,在大人面前,團團一站,大人拾來一看,乃是一紙陰狀。連忙折好收在靴筒之內。卻好家人辦的東西也齊全進來,乃是一頂涼草帽子,半新舊布鞋襪,外是一個舊包裹,裡面是幾匹粗細繭綢。大人換了一件繭綢大褂,將草帽戴上,換了鞋襪,背了包裹,裝做賣繭綢的客人,吩咐四個家人「在城外下處等我。此刻我進李府走遭即回。」家人答應而去。單講大人出了廟門,訪問李府住處,慢慢的行事。將近李府,只見一起眾百姓齊聲喊道:「我等到李大老爺家去看戲,是名班子請客呢。走呀!」大人聞聽,跟隨眾人前去。遠遠只見東西柵欄,迎面磨磚生花白粉沖天照壁,高大門樓,白樊石琢獅子盤球大石鼓,三層坡台,如同都院衙門。大人看了,點頭會意。進了柵欄,上了坡台,眾人一擁而進。大人看內無人,背了包裹進了大門。大人不進李府,萬事不休。這一進去,有性命之憂。不知後事如何,卻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