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終是唐虞揖讓,俄聞湯王征誅。雲霓德沛救民蘇,千載功名懸布。 渭水誰知漁父,有幸自是耕夫。風雲一旦展雄圖,今是聖朝良輔。右調西江月 話說樊惠昌似夢非夢,只見一陣陰風過處,來了一個無頭之人,披頭散髮,頂上冒紅。走到大人跟前,叫了一聲:「太爺,不必驚慌。我乃是家人韓桂。只因奉了差遣往京都投書,在南柳鎮迷失路徑,被王志遠救了上船,見了寶貝,陡起歹心,將酒灌醉,引到樹林,刀下喪命。太爺呀!小的一死還是小事,不上半月,太爺有大禍臨身,要速回避方好。小人去也。」說罷,一陣陰風而去。樊大人驚醒,說「奇怪,奇怪」,站將起身收拾安寢。心中似信非信。大人因其為人耿直,這些夢寐之事,全然不掛胸懷。次日起身,把此事付於流水。這且不提。 且言王志遠船抵溧水碼頭,有家人來接。太爺坐轎回府,爺們搬抬傢伙行囊,按下不言。再講保賢橋下住的二公子李電,他自從被李雷逐出,母子主僕三人苦度朝昏。聽得陸氏被火燒死,太太歎息。那一日聞得王太爺回了家了,二公子便來與母親商議,要去見見岳父岳母。夫人說:「我兒,你不可去。你可知道你的丈人為人,是愛富欺貧。你如今衣履不周,到他那裡,恐有不便。」二公子叫聲:「母親說那裡話來。我是他親女婿,今日窮了,豈有不認之理?」太太說:「我兒,今日家中無錢使用,我這裡有金簪一枝,拿去典鋪中當來。」公子接過走出,有家人李善跟隨,離了保賢橋,進了城來到典鋪,將金簪當了十兩銀子。公子接了,同老家人出了典鋪,正行之間,只見前面圍了許多人。只聽裡面有個人喊道:「小的陸榮,是河南開封府祥符縣人氏。因同我爹爹到江南貿易,一時貨物未消,耽擱在旅店。爹爹得了重病,盤纏用盡,不幸爹爹昨日半夜身亡!小人無錢殯殮,只同諸位爺爺化口棺木盛殮爹爹,我感恩不盡!」眾人說:「朋友,你來遲了。連日沒人做好事,連佛老爺總窮癱了。」正說之間,只見李電搖搖擺擺走進來,眾人就把他推進看了,說道:「這就是佛老爺了。他慣做好事。」二公子走至陸榮面前,叫聲:「壯士,你在此化什麼?」陸榮把手一拱,又將前事告訴一番。二公子叫聲:「壯士,奈我身邊無多銀鈔,只有才當來的紋銀十兩,你拿去殯葬尊翁罷。」說罷,將銀子取出,遞與陸榮。陸榮接過,正欲開言,只見二公子出了圈子,帶了家人,飛而跑之。陸榮分開眾人,隨後追趕,叫聲:「恩人,你緩走,留下姓名後來,必當重報!」喊著跑著,哪裡趕得上。且說二公子聽見後面喊叫追來,說:「老人家快走,恐他趕上又要,我沒得東西了。」 且說眾人見陸榮追趕不上,叫聲:「壯士,你不用趕了。我且告訴你,他乃是活閻羅李震遠大老爺的親兄弟,叫做彌勒佛李鳴遠二公子就是了。」陸榮聽得名姓,叫一聲:「李恩公,我陸榮這裡磕頭了!」當街相謝,起身去殯葬他父親去了。後來陸榮在太湖地方救了李鳴遠一家性命,也因今日贈了十兩銀子。此是後話。 且說李二公子帶領老家人回轉家中,將此事稟知老夫人。夫人生性賢德,聽見兒子做了好事,不以為怒,反以為喜。二公子又要到岳丈家去,老夫人無奈,只得辦了飯與公子吃完,李電帶了老家人李善出門而去。夫人一直送到門口,叫聲:「兒呀!早去早回,使為娘的放心。」又照會李善:「你跟隨公子去,不可離身。那王太爺恐其不認,你勸公子早些回來,不可耽擱。」老家人答應「曉得」,老夫人轉身進內不表。 且說二公子同了老家人,一路直奔桑南岡而來。到了王府門首,只見兩邊門登上坐了數十位家人們,口內撇著京話,說得津津有味。李二公子走上坡台,一聲咳嗽:「門上有人麼?」門上人站起朝外一張,說道:「你這花子找誰的?」公子聞言大怒:「呔!放狗屁大膽的狗奴才,你擅敢放肆!我乃是李鳴遠,是你家太爺的女婿,快些與我進去通報一聲,說我姑爺到了!」門公一聽,連忙陪笑說:「姑老爺,适才不知,多有得罪。望乞少待,即去報來。」說罷轉身進內,一直到書房來。 且說王志遠坐在書房,與心腹人商議,要毀這段姻親。講的些話難以入耳,把個李大麻子抬到三十三天,說得李二公子下了阿鼻地獄。正然撚須歎氣,只見門公走到面前叫聲:「太爺,李鳴遠姑老爺到了,現在門口。」王志遠問道:「怎麼說!」回道:「門前來了李鳴遠姑爺了!」王志遠將臉一變,開口罵聲「狗才!你曉得我太爺有幾位小姐?」「是,小的曉得太爺只得一位千金小姐。」王志遠道:「你見對了李鳴遠的麼?你快些出去,叫他把鐵葉子裹了抓拐。」門公叫聲:「太爺,小的不好回他。他是書呆子性兒,又要動罵。」王志遠心中一想,說:「罷道,我且問你,他是騎馬來的,還是坐轎來的?」門公說:「也非馬也非轎,是兩腳驢來的。」又問他身上穿的衣服可齊整麼,回說不叫什麼很好。王志遠道:「你且出去叫他進來。」門公一聲答應,出了書房來至門首,叫聲:「相公,太爺有請相見。」「哦,來了。」步進門來,搖搖擺擺入內。吩咐老家人門首伺候,二公子一直進了書房。抬頭一看,瞧見岳父坐在上面,生得面似紫檀色,眼如鷹目,凹梁鼻骨,一雙鼠耳,四方獺口,兩路黃牙,尖頭頂,翹鬍子,頭戴暖帽,身穿珠墨色道袍,腰系鸞帶,足下靴耳。遠遠望見二公子來了,見了形容衣服,反把眼睛垂下來。二公子走至面前,深深一躬,口稱:「岳父大人,小婿李鳴遠叩請金安。」老變種把眼睛一閉,聽得故知不理。二公子又叫聲:「岳父大人,小婿請大人金安。」又過了一刻,王志遠把眼睛一睜,把頭一抬,問道:「下面是何人?」二公子回道:「是我,李鳴遠。」王志遠隨口應道:「原來是李二公子。」李電吃了一驚,叫聲:「岳父,自家的女婿,怎麼稱公子?」王志遠大喝一聲:「我把你這大膽畜生!當日你父與我老夫不過是一殿之臣,年家稱呼。你今擅敢前來冒認老夫女婿,該當何罪!並且你哥哥分銀三千兩資本,與你出來攻書上進,你這畜生不守本分,嫖賭精光,弄得這般形狀,沾辱你父母之臉。還敢來此多講!」二公子聞聽此言,氣得渾身發抖,大叫一聲說:「哎呀!岳父,你見我哥哥分銀三千兩與我,況母親在堂與我同居,問我母親,還是分著銀子沒有!我也曉得,你今日說此絕情絕義這話,是不認我這個窮女婿。我也不認你這個富豪岳丈。但是岳丈不仁,我要進去見岳母。」言罷,欲起身進內。王志遠恐他進內見了太太又生出口舌來,原來老變種有些懼內,所以怕他進去。忙叫王福王恩來,把眼睛望上翻,頭一抬,把手這麼一揚,說:「你們送二相公進去見太太。」二人會意,說聲:「二公子,小的們領你進去。」二公子跟了就走,不進內室,彎彎曲曲進了花園,上了山子石,入了藏仙洞。公子上了山子石,不見了二人,公子喊聲:「二位大叔,哪裡去了?」四下一望,並無半人。且說王福王恩二人躲下身軀,悄悄扭動開關鍵子,只聽得一聲響亮,石板朝上一掀,冒上一個人來。身長丈二,面如藍青,發似朱砂,兩道粗眉,一雙怪目,大耳猩鼻,巨齒獠牙,一嘴紅須。只見他雙手捧起一塊石頭,認定二公子打來。二公子大叫一聲:「嚇死我也!」驚動東園土地,把公子一推,跌倒旁邊去了。只聽得一聲響石,打石打為粉碎。二家人前去回稟老變種不提。二公子跌得昏暈過去,人事不知,睡在塵埃,不知性命何如。 且說夫人身旁有個丫環,名叫荷花,身子胖大,腳有八寸長,走起來猶如風擺荷葉。今日奉太太之命進花園彩花,回去只見山子石邊睡著一人,定睛一看,認得是姑爺。只見二目緊閉,口內白沫流流。丫環一嚇,慌忙跑進見了夫人,叫聲:「夫人,不好了!婢子在花園彩花,只見李鳴遠姑爺昏死在地,必定是王福王恩把他上木將軍打將下來,性命難保!夫人快快做主!」太太一聽大驚,連忙叫聲:「荷花,你姑爺形樣何如?」說道:「太太,不要提起。姑爺形象,實在淒慘。衣裳藍縷,形容憔悴。」太太聞言,說:「跟我出來,與這老天殺的拼命!」說罷站起身來,穿廳過明巷,一直走進書房。瞧見王志遠坐在裡面,罵了一聲:「老天殺的!好好的還我女婿,萬事干休。若不將女婿還我,老天殺的,我就與你不要命了!」王志遠一見,嚇了一跳,欲侍要走,早被太太走近身邊,一把揪住鬍子,一頭撞入懷中。王志遠罵聲:「老不賢,你丟了手!有話說。」太太道:「人都被你打死了,還有什麼話說!你好好的還我女婿,我就丟手。你若不還我女婿,我誓不丟手!」說罷,又是一頭拳撞來。王志遠叫聲:「太太丟了手罷!」把太太的手往下一頓,一把鬍子揪得乾乾淨淨。王志遠得放,飛而跑之,躲進去了。太太氣得吁吁,帶著荷花直奔花園。到了山子石邊,只見李二公子睡在地下,鼻歪眼斜。此時蘇醒回來,見了太太,口言瘋話。忽然大笑一聲,說:「王母娘娘請我赴蟠桃會,龍王三太子請我到水晶宮去。」夫人見公子嚇瘋了,十分難過,叫聲:「荷花,你到外邊問一聲,看姑爺可有人跟來?若是有人,叫他進來。」荷花答應一聲,出了花園來到門首,問道:「哪位是李二公子跟來的人?」老家人李善一見,連忙答應道:「姐姐,是我跟來的。」荷花說:「隨我來,太太叫你進去說話。」老家人答應,跟隨荷花一直進來,到了花園,見了夫人跪下,叫聲:「夫人在上,老奴李善叩頭。」太太說:「老人家,罷了。你家相公被我那天殺的,叫王福王恩兩個狗頭,領至花園山子石上,用木將軍打他。幸而未曾打傷,但是嚇瘋了。你快快扶他家去。」叫聲:「荷花,你在此等一等,我到房中收拾些金珠細軟出來。」夫人回轉房中,取了一個小小包袱包好,連忙到花園邊與老家人。李善接了背上,將公子馱上肩頭,叫荷花先去著園丁開了後園門,然後夫人叫:「公子呀!你回去要奮志攻書以圖上進!我在一日,我女兒是你的。倘若我死之後,那時認憑老天殺的了!」又叫聲:「老人家,你好好馱回去吧。」望著李善出去,方才轉身,帶淚回後不提。 且說老家人李善背了包袱,馱了公子,出了園門,上了大路。正走之間,聽得呼呼的一陣狂風,把二公子刮離身軀。老人家忙上前用手來拉,只拉下一支鞋子,眼看刮得不知去向,無影無蹤。老人家嚇得魂不附體,說道:「怎麼好!相公被風刮到哪裡去了?」老家人急得無計可施。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