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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接回雁惆悵兇信


  詩曰:
  一段姻緣一段磨,豈能容易便諧和。
  好花究竟開時少,明月終須缺處多。
  且喜閨中照日色,誰知塞外報風波。
  死離三載十腸斷,天意如斯無奈何。

  卻說康夢鶴差了三巡大轎,二十匹馬,涼傘旌旗到潮州府迎請,去人及到府城,知府廳端及滿城大小官員辦燈結彩,修蓋公館迎接,爛然令人可愛。及到了蔔世傑之門,人馬簇簇,知府以下官員皆差人持手本叩候,嚇得蔔世傑魂不附體,暗想道:「莫非是高仁、姚安海弄甚麼禍來?」

  忽見二位女婢、一個標緻的官家,手持一封書,跪在世傑面前說:「太爺即請。」

  世傑忙扶三人起來道:「你們眾人認差了,老夫並無兒女,太爺從哪裡來?」

  那管家道:「小的是察院康大老爺差來的,現有書在此,那裡是認差。」

  世傑展開一看:

  霞漳康夢鶴百拜奉啟

  卜玉真即蔡平娘賢卿妝次:

  時光易邁,離恨難窮。想我別那曉,太行山穩穩,諒卿思我時,天塹水悠悠。今幸上賴祖宗之靈,下托芳卿之福,一仙獨登,五榮俱至,擢拔探花,飛下木鳳,除授廣東察院。敬遣差役,迎請赴任,千祈風馳星駕,無煩懸盼為慰。

  蔔世傑看完,乃知是他無緣的女婿,不覺流涕道:「吾女兒不幸被火燒死了,今埋葬許久,敢煩大叔回復大老爺。」

  那管家道:「可憐,可憐!但大老爺吩咐極是嚴切,今既被火燒死,太爺可同小的齊去,亦好和大老爺說個緣由。」

  蔔世傑道:「老大不便之,你若不敢空回,待我寫一封書付你持去。」

  那管家遂待世傑寫書,持了回去。正是:

  蒼煙迷惘遇風開,衰草連天幸雨栽。
  迎接載途設嚇嚇,誰知好事多磨猜。

  卻說滿路文武官員迎接甚多,見未有夫人,皆散而歸。夢鶴尚未知,至將到之日,大開東閣,掛起紅彩,張樂設飲,喜得新婚宴爾。思前日做了踏鼇扳烓子,今夜得了跨鳳乘鸞客,坐在交椅裡尋思。

  不一時,見一管家跪下道:「稟大老爺,卜太爺有書回復。」

  夢鶴忙忙問道:「夫人到否?」

  管家稟道:「小的奉命去請夫人,見卜太爺,卜太爺說夫人不好了。」

  夢鶴吃了一驚,疑是高仁占去,問道:「甚麼不好?」

  管家道:「卜太爺有書在此。」

  夢鶴挑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追維別後,女兒每日廢寢忘飧。不幸命薄福淺,是夜萬籟俱寂之時,天降火災,將女兒玉真燒死。今蒙念舊,益添淚涕,臨筆依依,欲言難盡。謹此拜複。

  夢鶴看畢,泣流兩行,仰天歎息,說道:「夢鶴,何一個佳人尚居不得!」

  遂顛倒在椅上,昏昏如失。須臾,叫:「管家在那裡?」

  管家道:「小的在。」

  夢鶴道:「卜太爺你何不請他來?」

  管家道:「小的強他同來,他說『女兒福薄,我有何面目去,你速速去報你大老爺得知,免得大老爺翹望。』」

  夢鶴歎道:「罷!罷!」

  且說康夢鶴差人去漳州請老夫人,一路燦然,閭裡生色,自不消說。其母陳氏屢請玉真上轎,玉真泣道:「母親你同叔叔去,兒不去。」

  陳氏道:「吾兒何出此言?一生所望,夫主金榜題名。今幸僥倖,正是吾兒同享君祿之時,說甚麼不去,得無薄卻夫君覓封侯之意乎?」

  玉真道:「兒為他受盡艱辛勞苦,只望他成名,顯兒堅貞之志,光榮我父母。今兒被奸陷害,乘夜偷走到此地父母不知,兒若去享富貴,棄父母于受苦之地,心何忍乎?」

  陳氏道:「吾兒同我去見你夫主,著他差人去請親家親母來,也未為遲。」

  玉真道:「也非此之謂。兒聞君子不矜細行而棄大節,今兒與他全未相熟,忽然同母親去,是貪他富貴也。貪富貴即矜細行也;未待親迎,是棄大節也。若然,則兒乘夜偷走而來,今複不待迎請而去,究與淫奔者何異乎?兒斷然不去。」

  陳氏道:「吾兒既有此堅貞之志,不免我先往,著你叔叔伴吾兒暫在這裡。」

  於是陳氏即先往。正是:

  關雎淑女待君逑,鄭重合浦名節休。
  不比遊蕩輕薄子,忽逢富貴喜心悠。

  陳氏在路數日,一日到了廣省城外,長班先報與夢鶴知,夢鶴忙忙出郭跪接。見了母親, 不勝歡喜, 見兄弟不在左右,因問道:「兄弟緣何未到?」

  陳氏道:「你弟要慢幾天來。」

  陳氏道:「我問你為何不去請媳婦?」

  夢鶴歎息流涕道:「兒命孤緣薄,玉真被火燒死了。」

  陳氏道:「你從何得知?」

  夢鶴道:「兒前日去請,他家回書來報。」

  陳氏道:「玉真既然燒死,只得罷了。我為娘的替你娶了一房,在俺本裡,生得極是醜陋,但他一日病死,後來回生起來,說他名玉真,聲聲要去潮州府尋蔔世傑,說是他父親,又說吾兒是他夫主,他名做蘭竹。」

  夢鶴聽得「蘭竹」二字為「難得」,知母之話有啞猜,一時怎猜得破?只說道:「即有媳婦,母親何不帶他同來?」

  陳氏道:「他有名節之此,要吾兒親差女婢去迎請他。他到潮州府認了爹娘,然後同爹娘一齊至此。」

  夢鶴聽了愕然道:「天下事那裡有這等奇怪,把人生為南柯之戲?」

  陳氏變色道:「吾兒說蔡平娘回生,你母即信,今我說玉真回生而你不信。豈我之言盡不若你之言,而你之心遂不符我之心乎?」

  夢鶴道:「兒安敢以他人之心疑母心,但母親說名做『難得』,若有可異。」

  陳氏道:「『難得』是實『難得』,誰敢說『易得』乎?」

  夢鶴不敢再問,遂請母親入察院衙內,即奉母命,差數個女婢並管家再去漳州,迎請『蘭竹夫人』。但心中歎奇,自想道:「我以為夢,則母親之言是真;若以為真,則恍然猶是夢。」

  沉吟不語。

  且說康夢鶴差役起身,只限三十日到,及過了限期未到,心中愈生猶豫不決,乃再差數匹馬去請。不知玉真請來未曾,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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