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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卜玉真聞凶盡節(2)


  世傑父子乃尋覓人家,暫宿一宵。孰知這鄉村中有一監生,姓高名仁,家積萬金,與姚安海素甚相熟,來府城裡,都宿在安海書館中,安海亦極趨承。他舊年才失妻,今要選美麗的女子為妻,未有中意。出門覷見玉真低頭垂頸,眉蹙鬢攲,恍如西施之顰,喟然歎道:「世間有這個女子,生得姿色,若嬌妝梳整,真有閉月羞花之容。不知他這等憂愁為著甚麼事?不免近前去問他。」

  遂向世傑拱一拱道:「敢問尊叔帶此女到敝社有甚麼事?」

  世傑即與之實告其由,今要求歇一夜,未知誰家肯行方便,明早飯錢即當奉送。那高仁心歡意洽,恰恰顏色出得和氣,婉容之聲說道:「晚生有一間茅齋,床褥具備,專候那住來趕不到路站的家眷安歇,就在此眼前,未知中尊叔意否?」

  世傑道:「這等陰騭齊天。」

  遂同高仁到書齋中安歇。是夕,高仁宰雞烹魚,滿席豐盛。世傑道:「弟帶少盤費,怎麼受這盛饌?」

  高仁道:「買賣算分,請客莫論。尊叔倘肯垂愛,不卻微薄,晚生不勝榮幸。」

  世傑道:「無功安敢受祿?弟不過行路之人,安敢受兄厚惠?」

  高仁道:「人情何處不相逢。敢問尊叔家居何所?高姓大名?」

  世傑道:「弟家居府城內興貞巷旁邊,姓蔔,名世傑。」

  高仁道:「這等是老先生,晚生失敬了,希祈見諒。請問老先生曉得姚安海否?」

  世傑道:「姚兄與兄是何貴親?」

  高仁道:「不過相識而已。」

  高仁把眼光偷覷玉真,素手抵著牙兒,慢慢的憂想,真個窈窕,問道:「老先生之女婿是何等人?曾娶過門否?」

  世傑道:「女婿姓康,名夢鶴,尚未曾過門。」

  高仁道:「他是霞漳才子。」

  世傑道:「賢官那裡曉得?」

  高仁道:「晚生嘗去姚安海書齋中,曾相會過了,如今死得可惜。雖然,人之生死乃命所定,斷無有憂哭而能使死人複生之理,實皆自損身己,自誤青春矣。」

  世傑問道:「賢官尊姓大名?」

  高仁道:「晚生姓高名仁,前科忝叨成鈞,家中雖不至如石崇之巨富,然魚塘數十口,果叢數千宅,瘠田數千畝,衣食稍可過日。」

  世傑又問道:「兄有幾位舍人?」

  高仁道:「晚生命薄,年近三十,尚未有兒子。前年不幸失妻,至今未有婚對。」

  蔔世傑道:「兄當此青春之時, 又兼有此家業,何怕無嬌妻美妾乎?」

  高仁道:「晚生托媒婆遍處去求,尚未有合意的,有合意者,雖用千金之聘,亦所不辭。」

  世傑微知高仁之意有慕於玉真,只是默默不言,高仁亦相辭而出。惟蔔玉真心神飛在康夢鶴身中,任他言語,並無半句入耳。正是: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願赴陽臺一點上,不聞金口說天華。

  卻說高仁相辭出去,世傑因對玉真說道:「天上神仙境,地下富貴人。」

  玉真即應道:「兒視不義之富貴,如浮雲之無有。爹爹好去睡了,明早好走路。」

  世傑道:「吾兒飯亦不吃,睡也不睡,明日路途遙遠,怎麼走得?教我怎得不苦?」

  玉真道:「爹爹不必多優,兒一身未死,路便會走。」

  斯時玉真羈寓他家,苦不可言。時人有吟一詞為證。詞曰:

  靜聽流鶯棲未穩,風雨瀟瀟,哀鳴嘹嘹。愁聚眉峰獨自吟,暗室寥寥,幽恨嘵嘵。月下銷魂有誰訴?引領翹翹,號呼噍噍。江邊墜魄願君聞,精靈遼遼,心神飄飄。曉看天色暮看雲,飛雪瀌瀌,憂心忉忉。千點啼痕萬點紅,腸斷拗拗,愁恨憀憀。雨打梨花深閉門,長夜迢迢,淚流漻漻。風吹柳絮緊掩欞,思君愮愮,顏色焦焦。

  那知,高仁聽得蔔世傑說明日路途遙遠,怎麼走得,即須先雇一頂轎,候他起身,待到半路走不得時,好把這轎抬他去,豈不感德我乎?俟後日慢慢再來希圖。到了次日,世傑拜謝高仁,領了玉真相辭而去。一路上顛顛倒倒,一步挨過一步。到了半路,玉真果然寸步難移,不得已,俯伏在壞牆邊。

  坐到日色將午時,世傑搔首無策,只是叫苦而已。此時父子無可奈何,只得相向而哭。忽見遠遠一頂轎飛跑而來,大聲叫道:「秀才不必叫苦,高老爺著我們二人來扛小娘子。」

  世傑看見歡喜,說道:「好好,這等多謝了。吾兒從權請上轎去。」

  玉真沒奈何,上了轎去坐,不一時即到了家。

  玉真下轎,對轎夫說道:「煩你去多多拜謝高老爺,說我感激他這等盛德,異日自然報酬。」

  玉真即入內,與母親林氏說康夢鶴沉船淹死情由,哭了一場,動人哀傷。未知玉真後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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