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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守義共尋盟盡傾肝膈 深情翻致病漸入膏盲


  詞曰:

  綰結絲蘿年月久,撇李尋桃,漂泊難成就。訴出衷腸勞藉口,星盤認定隨伊走。
  室邇人遐長疾首,無地相逢,不奈行監守。一寸眉心終日皺,盧醫莫治相思瘦。
  ——右調《蝶戀花》

  話說雲娥、愛月主婢二人被綠筠揭出隱情,疑神疑鬼,要綠筠小姐詳示根由,又不肯說明就裡。雲娥至是,不得已乃欲探其真意,便說道:「妹真有心人也。愚姐倘有此事,吾妹何以能得其詳?莫非有破綻風聞,致妹錯認劉郎,遂以臆度其說首?」

  綠筠道:「妹所見者,非錯認之劉郎,乃確見之黃郎也。且姐姐胸臆之事,安有知者,此事實出黃郎之手,入小妹之目,姐姐不必疑也。」

  愛月在旁便道:「筠姐獨處深閨之內,安知外廂?說為出手入目,吾不信也。」

  綠筠說道:「愛月妹不信亦是,但黃郎為你小姐故,流落異鄉,失身下賤,久疏音跡,盼眼如穿,旁觀者已為之傷心,當局者能無動念乎?」

  雲娥至是,知黃生根腳已露,乃說道:「細看吾妹所言,似非無據。妹妹既已愛我,則所說之黃郎指明可也。」

  綠筠道:「事已至此,妹敢不以實告。只是說來,那黃郎亦是小妹意中人。妹平日所以惓惓者,只為此生消息兩茫,立身待字。孰意為高才捷足者先得之,寧不悵悵!」

  雲娥道:「妹妹亦說慌了。黃郎居嘉興,妹居金陵,千里天涯,何由見面,乃為之惓惓?」

  綠筠道:「姐姐勿疑。小妹事出於禮,姐姐情出於情。此事不分遠邇,異日與黃郎握手,細問便知也。」

  雲娥道:「這等看來,莫非有黃郎夙緣之締乎?」

  愛月聞言,便接口道:「黃郎與篤姐既有夙緣,前日小妹亦嘗一面黃郎,何無道及此事,難道黃郎肯作負心人乎?」

  綠筠道:「莫道黃郎平日不道及此事,即使今日得與你姐談敘情懷,彼意中口中,何嘗知有一我?」

  雲娥道:「如此,則黃郎竟是一浪子。今日負妹,安知異日不負姐哉!」

  綠筠道:「姐姐是何言也!黃郎一片深心,豈思相負!但小妹此事亦怪不得黃郎不以我為念也。先嚴在日,與黃郎令尊老年伯即席結姻,刑科翁年伯舉酒為媒,爾時妹方三歲。不期次年,黃年伯棄家君而先逝,年母遂返嘉興,竟疏往來之信。先大人常以此掛念。到小妹五六歲時,每每言之。不意家嚴繼亦捐館,臨死時猶囑妹以底事,妹嘗佩之。孰意家母不忍妹于異鄉,黃年伯母雖常致書道及此事,而老母竟無回音。嗣而黃年伯母亦折世,雖有翁年伯現在,奈黃郎以年少孤兒,不能匍匐往懇,以故全不以妹為念。是以老母前年擬以妹許配鄰周。妹思先人遺命,秉志待字,誓不見黃郎,此身甘作木石。不意此生專為姐姐流落于此,亦烏知鄰閨中尚有十年待字,衷懷猶為耿耿乎!」

  雲娥聽了,歎道:「世間有此湊巧之事。我姐妹聚首終年,幾同蕉鹿,今日清夜一鐘,夢鄉皆醒矣。但不知愚姐之事,妹妹何得深知其實,率性言之。」

  綠筠見說,遂將花朝月下錯認投書說了一遍。乃向袖中取出帕、墜與詩,並玉史月下所投之書遞與雲娥。雲娥見了乃道:「原來這生如此輕躁。」

  愛月在旁便道:「小姐何反怪黃郎!彼為小姐結想二年,竟難一面。且在堂堂相府,要知我家這裡尚有綠筠小姐在此歪纏。周家雖出入有人,誰為傳言於彼?前於月下投書,從空一擲,自是實心。孰知乃為筠姐所拾。如此看來,莫非綠筠小姐與黃公子定下姻盟,夙緣未斷,今日於花朝月下,天作之合,使玉史東鄰留意,因而得到天臺?前事不忘,遂獲兼收兩美。五百歲之姻緣有定,三千年之桃實在茲。初終不改新舊同盟。且令公子知其十年未字,以待良人之再至也。」

  雲娥聽了,便對綠筠道:「妹妹既知其詳,姐亦不敢相諱。」

  遂將駐春園擲帕以後節節事情詳述了一遍。綠筠小姐道:「這等看來,姐姐一片心腸,無非憐才之見。但妹子矢志同堂,計又安出?」

  雲娥未及答,愛月便道:「綠筠小姐又癡了。黃公子既與綠筠小姐締有夙緣,理出於正。彼所以又與小姐于駐春園相結者,只以綠筠小姐之蹤跡未明耳。先以孤身孑立,遂有新特之求。相逢到此,人非木石,誰無感念舊人!」

  三人說了一會,各自散去。

  且說雲娥自是之後,愁腸百結,神思昏沉,遂致病得十分沉重,飲食不思者已數日矣。二位夫人並不知其致病之由,雖醫藥不閑,百計莫瘳。

  一日,綠筠亦來問病,因對雲娥道:「姐姐此病,專為黃郎。事已至此,何不致書一封,命愛月潛往一看,或得一面,俾知吾姐之牽情,或有安慰之言,且如親見,足放愁懷。」

  雲娥道:「但恐二位夫人見責。」

  愛月見他執意,乃道:「小姐倘不聽綠筠小姐之言,此病何時可愈。二位夫人亦未必不知。且老爺只有小姐一人,無他兄弟,萬一莫測,夫人暮景誰依?那時黃公子亦莫如何,竟負從前一片苦心,將為斷送矣,豈不累及綠筠小姐與黃公子姻盟之結,終歸無濟矣。莫若依其所言,致書公子,或慰所思,且將愈病,彼此得安,終期後會。二位夫人處終賴綠筠遮蓋一二。」

  雲娥見愛月如此說,甚是有理,遂強起而坐,命愛月拂幾磨墨,揮毫書成,付與愛月寄去。愛月忙收好,仍與二人商議底事。

  正躊躇間,忽見二位夫人俱來看病,敘些寒溫。綠筠便乘隙對二位夫人說道:「雲姐久病,服藥不效,以筠兒看來,此木葉陰翳,非養病之地,莫若將雲姐臥房移于紅螭閣,權住數時,或能漸愈。」

  曾夫人道:「筠姐言亦有理,但隔壁有人,動關耳目,起居反為不便,且有失內家尊堂嚴禁之常。」

  綠筠聞言,猶為請移過去,無奈二位夫人固執不從。各說些閒話,散去了。正是:

  知機語要剩機發,心病須將心藥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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