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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卜公子驚欲死而惡夢顛狂 長孫肖想不了而詩箋喪失(2)


  這支機石三字,雖見於嚴君平之傳,卻從不聞有題詠之章。欲要創題一詩,實難下筆。不期管小姐走筆為之,而風流亦絕。幾欲嘔心屬和,止於畏難,以為千秋獨唱。誰知無意中,又有一個卜小姐,能續為之,而又風流欲絕,真奇筆也。管小姐之才,素所共聞,而其詩文,必出己手無疑矣。至於卜小姐,素不聞其名,其詩又來自卜成仁之手,則非真作可知。若非真作,自有代作之人。而遍觀青田,筆墨寂寂,誰能為代作之人?即有一二,變筆枯墨頹,烏能簪花擺柳,風流香豔若此,真不可解也。莫非卜小姐賦性幽閒,才而不露?若果如此,則是青田即有兩才女矣。」

  正拿著二詩沉沉誦賞,忽三兩個穿青衣的管家,走到面前,說道:「小相公,你看甚麼?莫非是女子的詩麼?」

  長孫肖突然被問,不曾打點,遂信口答道:「正是女子的詩。」

  內一個就在長孫肖手中接過去看。這個還不知看也未看,早又一個劈手搶去道:「既是女子的詩,夫人、小姐立等要看,你還拿著看些甚麼?」

  一面說,一面早走往船上去了。

  長孫肖看見那個人拿去了,著了急,遂嚷道:「這是我的至寶,怎麼竟公然搶去?」

  就要去趕,又有兩個攔住道:「小相公,不消去趕他,他拿上船去與夫人、小姐看了就來的。」

  長孫肖因看詩出神,竟不知有船來到。聽見那個人說,再回頭看時,方知一隻樓子酒船,歇在岸邊。船上四面皆垂掛著珠簾,是來遊西湖。因問那兩人道:「船上是甚麼夫人、小姐?」

  那兩人道:「你不知道麼,大多著哩。是襄陽蒯閣老欽召入京,今日府縣拔船整酒,請夫人、小姐游湖。你怕拐走你這兩首詩去不還麼?」

  長孫肖道:「這兩首詩,在他人看見不過是兩幅字紙,值些甚麼。在我卻比性命一般,只求還了我罷。」

  那兩人道:「既是這等說,待我兩人去催詩來還你,莫要著忙。」

  一面說,一面就走上船去了。

  原來這船上夫人,不是蒯閣老的正夫人,原是房中一個待婢。因蒯閣老用了,生下這位小姐,就升做了待妾。今日蒯閣老欽召入京,正夫人在家不肯隨行,就帶了她入京服待。在路上家人不便稱呼,故僭稱夫人。夫人雖賤,小姐卻是蒯閣老親生,十分貴重。但只是生性驕傲,人物平常,連母親也不敢管她。這日因府縣請遊湖,船到了斷橋,忽在簾子中,看見了長孫肖生得年少風流,甚是可愛。欲要多逗留他一會,卻又無計。又見他低著頭只看詩箋,絕不看船,知詩箋是他屬意之物,故吩咐家人假說是女子之詩,叫他明借來看。不期家人借了來,果說是女子之詩,就請小姐看過好還他。小姐原不知詩,看些甚麼,只不過借此掯勒書生不去。若還了他,書生就要走開。因說道:「這詩,乃女子題的,果然題得好,我還要看看哩!」

  小姐不肯還,家人怎敢逼他,只得幸幸的走開。

  長孫肖初被借詩去看時,心中還驚驚喜喜。暗想道:「這蒯小姐,一定又是個才女子。若非才女,怎麼遠遠就望見是女子的詩。又怎肯不避嫌疑,就叫人來借看。若果是才女,見了此二詩,不怕她不擊節稱賞。稱賞完了,自然要還我,她留下也無用。但拿去了這半晌,為何還不見來?莫非要抄上稿兒。」

  又停了半晌,不見來。因想道:「就是要抄也抄完了,為何還不見送還?莫非要和一首。」

  又等候了許久,並不見人來,心下著急,只得走近船邊來打聽,一時又看不見取詩去的二人,只得在船邊走來走去。早看見船頭上,立著十數個管家,盡雄糾糾,氣昂昂,恰象要與人廝鬧的一般。遂不敢上前去問,卻又不肯走遠。

  船上的家人看見,早大罵道:「哪裡來的小賊囚根子,只管在船邊走些甚麼?豈不知船上是蒯閣老老爺的夫人、小姐游湖麼?快著人上岸去打這個賊囚根子個半死才好。」

  長孫肖聽了,哪裡敢作一聲,只得遠遠的走開。走便走開了有半箭的路,卻記掛著二詩在船上,又不捨得遠去。兩眼只望著船上,指望那兩個人走上來還他詩。望得眼穿,哪裡有個影兒。漸漸的日落西山,船早開向湖中,往湧金門去了。

  長孫肖十分追悔道:「這是哪裡說起,我自好好看詩,怎忽被他奪去。這個看詩的小姐也好歹,你不過借去看看,怎不還我。卜小姐這首詩,雖說答聘,卻是尚虛,便失去也還罷了。管小姐這首詩,明明答聘,關乎婚姻,倘有差池,明日將何為據。便死也說不得,須要跟去取將來。

  遂叫了一隻船,尾著那只大酒船而來。那只酒船到了湧金門,早有兩乘大轎,一柄深簷黃傘,並許多家人與府縣的皂隸、執事伺候,竟簇擁著夫人、小姐上轎而去。長孫肖看見勢頭來的熏赫,怎敢唐突,只得讓她去了。仍又到船上尋那三個人,早已是一隻空船,毫無蹤跡。恐怕兩頭脫空,只得又趕上轎子,看個下落,早望見抬到大街上察院衙門裡去了。一時亂哄哄,沒處去問消息,只得在左近尋個飯店住下。

  到了次早,越想越惱,只得走到察院前來尋問那三個管家,卻又不知他的姓名。問來問去,都推不知道,只守候到日午,方看見那拿詩的管家走了出來,忙趕上前一把扯住道:「你拿了我的詩去與夫人、小姐看,怎不還我?卻叫我在這裡呆等。」

  那家人因一時無詩還他,便賴道:「你這人休得胡說,誰拿你甚詩?」

  長孫肖見他不認帳,直急得暴跳道:「這兩首詩是我的性命,便死也要還我。」

  那家人道:「就是有詩,不過是兩張字紙,值些甚麼,卻將死來詐人。這是甚麼所在,你須去問問人來,不要自尋苦吃。」

  長孫肖道:「你無過是宰相人家,也沒個平白搶劫平人寶物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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