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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獨醉(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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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庭無人,淚花不春,一經回首,爭不傷神!夢霞臨風雪涕,徒倚徘徊,歎榮悴之不常,感韶華之難再,及時行樂,自苦何為。砌下梨花一堆雪,人生能得幾清明?今則砌下之花,變為地下之花,清明時節,變為清和時節,芳時長負,豔福未修,無蘇學士曠達之胸襟,而有杜司勳惆悵之心情。罩眼愁雲,焚心恨火,自尋煩惱,解脫無方,人非金石,奈何久居此愁城之中而不出也。幸也,有糟邱伯在,能為夢霞解厄。時已薄暮,微雨催暝,夢霞返身入室,案上有玻璃瓶,取而注之,猶有餘醇。倚窗而坐,盡情傾倒,而獨酌無侶,飲興不暢。欲舉杯邀月,效青蓮故事,而此時之嫦娥,且匿居廣寒宮中,呼之不出。酒入愁腸,酒未醉而愁先醉,不三杯而玉山頹矣。既為掃愁帚,且作釣詩鉤。醉意方酣,詩情遂動,夢霞乃擊桌而歌曰: 夢霞夢霞爾何為,身長七尺好男兒。爾之處世如鈍錘,爾之命惡如漏卮。待爾名成志得遂,蒼蒲須有開花期。憶爾幼時舌未穩,淩雲頭角削玉姿。偷筆作文學塗抹,聰明刻骨驚父師。觀者謂是丹穴物,他年定到鳳凰池。而今此事幾遷移,爾何依舊守茅茨。十年蹭蹬霜蹄蹷,看人雲路共奔馳。今日人才東渡正紛紛,爾何不隨驥尾甘守雌?鳥雀常苦肥,孤鳳不得竹實而常饑;鳥雀皆有棲,孤鳳不得梧桐而傷離。人生及時早行樂,爾何工愁善病朝欷暮 歔而長噫!饑驅寒逐四方困,日暮途窮倒行而逆施。寒餓孤燈一束詩,拋盡心力不知疲。爾何不詠清廟明常什,惟此寫愁鳴恨紙勞墨瘁為此酸聲與苦詞。爾生二十有三載,世間百憂萬憤何一不備罹。少壯情懷已若此,如何更待朱顏衰。籲嗟乎爾之生兮不如死,胡為乎迷而不悟恨極更成癡?看花得意馬蹄疾,爾之來兮獨遲遲。落紅狼藉難尋覓,空對春風生怨思。閒愁滿眼說不得,以酒澆愁愁不辭。傾壺欲盡剩殘瀝,灑遍桃葉與桃枝。一日愁在黃昏後,一年愁在春暮時。兩重愁並一重愁,今夜無人悲更悲。三更隔院聞子規,窗外孤月來相窺。此時之苦苦何似,遊魂飄蕩氣如絲。淚已盡兮繼以血,淚血皆盡兮天地無情終不知!擲杯四顧憤然起,一篇寫出斷腸詞。是墨是淚還是血,寄與情人細認之。□一歌而悶懷開,再歌而酒情湧,三歌而哭聲縱。擱筆而起,身搖搖若無所主,遂和衣倒榻而眠。一霎便甜然入夢,已是上燈時刻矣。館僮以夜膳來,室中不見夢霞,遍燭之亦無有。正詫異間,忽覺酒氣襲人出於帳中。揭帳視之,則見夢霞酒紅上頰,睡意正濃。館僮知其醉也,不復驚之,悄然自去。 未幾,秋兒送鵬郎入館,連呼先生不應。鵬郎年幼好弄,潛至床前將夢霞竭力推之,秋兒在旁吃吃笑。夢霞睡夢中受搖撼之力,若有所覺,醉眼朦朧,睡意惺忪,口中囈語,綿綿不絕。鵬郎推不已,夢霞忽清醒,轉其軀向外,問曰:「汝何人?太不解事,擾我清睡。」 鵬郎曰:「先生,鵬郎來矣。先生今夜睡何早,其有所苦乎?」 夢霞曰:「是汝乎?吾無苦,偶困於酒耳。」 夢霞言時,語尚含糊,眉目間有倦態,蓋宿醒猶未盡解也。鵬郎複問曰:「先生今夜尚上課乎?」』夢霞曰:「夜如何矣?」 鵬郎回視壁上鐘答曰:「九句一刻矣。」 夢霞曰:「我憊甚,不能起。汝自去溫習舊課,勿圂我。」 鵬郎唯唯,為之下帳,就案頭攤書自讀。時秋兒已去,室無他人。此冷清清之境地,靜悄悄之時間內,惟有燈下之書聲、榻上之鼾聲,與壁上之鐘聲,高下疾徐,相為問答而已。 秋兒入告梨娘。梨娘知夢霞醉臥,恐鵬郎擾之不安,亟遣秋兒喚鵬郎入。鵬郎聞喚,方收拾書本欲行。夢霞好夢方回,微哼一聲。鵬郎知其已醒,面榻低聲曰:「先生請安睡,鵬郎去矣。」 夢霞曰:「汝去乎?案上鎮紙下壓一箋,可攜將去。我此時腹中微餓,呼僮為我煮粥半甌,我自起飲之。」 鵬郎應諾,呼館僮來,妥為料理,而自攜稿與秋兒徑去。 玉箭闌珊,銀釭黯淡。一陣急雨,垂簷暴瓦,作戰鬥聲。窗護薄紗,雨點亂灑其上,玲瓏剔透,若暗若明,幾疑為晨光之熹微也。此時窗內有何人?則梨娘也。夜深矣,梨娘胡不睡?待鵬郎也。梨娘獨守空幃,與鵬郎相依為命,鵬郎未歸寢,梨娘從未先自就枕。而梨娘于此時則更粉臉半沉,黛眉雙蹙,以手支頤,悄然若有所思。蓋秋兒方告以夢霞醉且睡,睡正酣,而即遣之招鵬郎來也。秋兒方去之頃,鵬郎未來之先,梨娘之心,一念念鵬郎,一念又欲念夢霞。念夢霞平日雖知其嗜飲,然未見其醉,今夜何以獨酌而醉,且至於不能起,是必忽受劇烈之感觸,無可告訴,不得已遁入醉鄉,為借酒澆愁之計。是亦大可憐、大可悲矣。「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梨娘之魂,不啻隨秋兒俱去,至夢霞榻前,為夢霞之看護婦也。梨娘凝思之際,忽聞一聲呼曰:「阿母!」 則鵬郎已與秋兒俱來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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