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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巧相逢中途遇友 傳消息旅店銜仇


  詩曰:
  他鄉逢舊好,把臂話通宵。
  恩怨雖勞念,天涯慰寂寥。

  卻說貴保與李恩,一路水宿風餐,過了幾處市鎮村坪,曆了一番風塵雨雪桃紅柳綠。不盡異地繁華燕語鶯啼,觸起他鄉景況。一日天色向暮,在旅店投憩。李恩方出外,獨坐無聊,步出房門閑望,忽外邊來了兩客,後面那人十分面善,但天時昏黑認辨未真。俄爾店主引兩人入隔房安息,貴保有事在心潛行探聽,聆其聲音甚熟,一時想像不出。愈聽愈真,忍不住造房拜訪。隔房二客起立相接,貴保一見認是朱能,便叫一聲:「朱兄!」朱能吃驚細認是貴保,兩下相見坐下。

  且說朱能在劉承恩店因何到此?同行那客卻是何人?原來劉承恩見朱能病癒在店,此日無事帶他各處催帳。是晚一同入店不期相遇。兩相坐下,先與承恩各通名姓,次問朱能因何此時才到此地,訟事若何?朱能見問不禁潸潸淚下曰:「愚兄命蹇,不堪備述,言之痛心。自別尊在來到山東,中途病劇複遇流賊,竊去黃金昏憒荒郊。得劉家恩公救恤扶歸調好。因出門摧帳,相隨至此。但賢弟在家習讀,因何到此?尊公可有同來,懇請一會。待愚兄陳明往跡,免使他掛心。」貴保見問亦下淚曰:「小弟遭遇與兄亦同。自兄去後家君出門貿易,誆被惡僕黃安串同忘恩鐵賊,誆誘母姐四人,脅逼姐姐成婚。幸得施恩公設計救脫,複遇鐵賊追迫,孤身遠走,母姐不知存亡。

  拼命訪尋父親,來到淅省幸遇李叔父收養,認為義侄。今春闈將近,如今進京一則求名,二來訪父,豈期旅邸得遇朱兄。但朱兄盤費既空,難道坐視三冤不報,還有朱伯父監牢受苦,亦當設計昭伸。」朱能歎曰:「愚兄豈不知雪冤救父刻不容遲,但兩手拮据焉能設策?惟有恨摧胸臆淚流枕簟而已。他人豈能知耶?」貴保曰:「不若相陪小弟到京,訪著家君自有貲財相助,去部衙控告若何?」朱能曰:「賢弟金玉之論自當聽從,但某受劉恩公大恩,今日隨他至此,豈忍半途相棄。不若賢弟逗留寓所,待事後來尋。」

  承恩在旁止之曰:「朱兄之言差矣。你大仇在身,老拙常恨力薄不能相助昭雪,今遇黃相公攜帶正幸相會可乘,安可為老拙而阻雪仇乎?」朱能曰:「報仇雪恥日夜在心,但病憒殘軀得君再造,半途相棄問心難安。是以寧願先送恩公後隨弟駕。」承恩曰:「吾始視兄為豪傑,誰知兄乃是愚夫,古人有身受千金恬不為報,豈區區供養輒勞懸懷,大丈夫一遇知交摯家相贈者有之,甚至頭顱相贈者亦有之。老拙千生周急扶危如朱兄者,何止百十。總是事了心安,不留胸臆。遙憶以來,何嘗一一有報,亦何嘗一一望報。朱兄今日拘拘於老拙謀者,乃一己之私恩。黃相公為朱兄謀者,實不共之大恥。

  急私恩而忘大恥,有志者不為。朱兄自顧為何如人?今日所處為何如事乎?」一席話說得朱能降心敬服。貴保擊節稱揚。三人談論一番,俄爾李恩相請歸寢,貴保作別,回房安歇。次日用過早膳,貴保邀請朱能仝行,朱能只得辭了承恩。承恩解囊以三百金相貽曰:「相聚已久些須白物充兄盤費。但大仇雪後經過敝地,祈一相會,亦慰老夫之望。」朱能遜謝曰:「久受隆恩亦慚未報,複貽厚貲何以克當?縱恩公看來甚輕,小子受之有愧。倘大冤獲雪,定必踵府相酬!」說罷把白金送回,承恩固辭不受。承恩曰:「老拙主意已定,朱能勿作外人,些須白金無勞固讓。」朱能因遜不獲只得收下。承恩複謂貴保曰:「黃相公他日身榮歸裡,千萬同朱兄屈臨。」貴保曰:「異日鄉旋,務必拜候。」兩下道聲珍重一齊作別。承恩自去,貴保與朱能李恩三人就道。一路上讚歎承恩慷慨仗義,有古俠士之風。陸路問津,舟行泊水,同行有伴不覺逶遲,行了數日已抵京城。

  一到羊肉胡衕,李恩先驅,貴保與朱能在後,入到李家酒樓,見了建良,呈上書函。建良折看畢,與貴保朱能相見坐下,各通名姓。旁有家人遞茶。茶罷,建良問曰:「黃賢侄貴籍荊襄,因何到敝鄉與家兄相會?」貴保曰:「小侄因逃難尋親,得蒙令兄周恤。今者到京又來攪擾,兩昆至真乃貴保天大恩人。」

  建良遜謝,複曰:「此位朱兄家兄書中不及備列,在何處得遇黃賢侄?」朱能曰:「小侄與黃賢弟世交。因欲進京雪仇,半途被玻逗留後隨恩人催賬,恰好旅邸相會。被邀至此,覥顏叨擾,愚心甚慚!」建良曰:「朱兄言重,不嫵喧圂屈駕無妨。」

  於是揀個潔淨樓房與貴保二人同住,修書打發李恩回去。貴保亦修書致謝建中。貴保將金銀托建良與他援例納監,數日一一停妥。由此貴保日夕在書房攻書,日日命未能隨店中夥伴周圍尋訪父親消息,總無音耗。一日偶在房門散步,見有一漢子上樓飲酒,勢色十分勿忙。貴保一見不禁大叫:「施恩公!」那人聞言舉頭把貴保一看,不禁躍然曰:「你害我尋你得好苦,原來在此處!某沿途尋訪總總不見,聞得爾父世榮在京,是以到京周圍查訪。」是日正跑得肚饑,急入酒樓不期與貴保相會。

  兩家不作別話,貴保惟問那晚蹤跡,賽全一一縷述。貴保聞姐姐已死,不禁傷感,咬牙切齒深恨鐵賊。賽全亦問:「因何到此?得會尊君否?」貴保把己身所曆從頭細述,絮語一回。引他下樓與建良相見,把姓名蹤跡陳說一番。建良敬他義俠,十分厚待。恰好朱能仝夥伴回來,一見彼此仝裡識認。兩家見禮,各各陳述。相與同至樓房細談。賽全在李家酒樓住了兩日,即催貴保修書回家安置老母。朱能亦修書,浼賽全到縣牢安置父親。二人贈金作費,賽全不受。經辭了酒樓,賽全領了兩封書劄,直回襄州。先到水月村見了張氏,把遇貴保細說一番。

  張氏拆書一看,一喜一悲。喜者貴保功名有靠,悲者素娟殮殯無親。觸起鐵賊凶狼,黃安狡獪,不禁傷感起來。賽西相勸一會,張氏留待酒飯,賽全食訖,辭了張氏直到縣牢,訪問梁玉求見百容。梁玉啟監,引他與百容相見。百容請教賽全名姓,賽全直敘緣由,袖中取書奉上。百容拆開看罷,不禁淚滴衣襟,哽咽言曰:「我只望吾兒進京告,准把冤伸雪,得脫牢籠。豈料命蹇如斯,複遭病賊,若非得遇恩人險作異鄉餒鬼。今日複勞施兄仗義,千里傳書,老朽倘得脫危,定當銜謝。」賽全遜謝,坐了一會告辭出來,複回貴保家安歇。自此張氏念賽全恩深,把他長養在家。賽全無事,與他料理門戶,買辦各物,暫且安身。按下不表。卻說朱能貴保商議報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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