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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看花燈誤入天臺(2)


  紫宸舉目看時,卻是小小三間精舍,早有小童啟扉,持檠接入。滿階瑤草,拂戶奇葩。跨進齋中,只見竹床紙帳,丹灶茶爐,素琴掛壁,彷佛柴桑之趣;古墨懸軒,認是輞川之筆。紫宸不敢怠慢,忙整衣作揖而從。小童送茶,杯茗精潔,入口甘香。因問道:「仙丈大名尚未請教,此地何處,更望指示。」

  那道人笑道:「此地乃是劉阮誤入之處天臺山中。餘也並無姓名,但幽棲於此,即以山名,為天臺道人也。」

  紫宸見說驚想道:「松江若到天臺,聞隔千里之遙,何不覺數裡便到?想此老人必非凡俗。」

  因複起身拜謝,道:「弟子下土庸才,何幸得蒙仙丈接引?」

  天臺道人微笑道:「適從海上歸來,道經故里,因見花燈之盛,駐足逍遙。幸遇公子于途,觀公子豐骨大類吾輩,故引到此。」

  紫宸道:「如此則仙丈亦系松郡人矣,敢問向居何處?族有何人?或可表揚道德,永垂不朽。」

  天臺道人見問,忽浩然長歎,口占七言兩句,答道:

  已薄世情波底目,不知何事憶錢塘。

  紫宸茫然不解,因見天台道入瞑目而坐,亦不再問。少頃,排列酒食,都是些冰桃碧藕,麟脯琅萊,俱非人世所有之品。童子進酒,紫宸舉杯,真是瓊液流霞。入口甜濫,頓覺神怡氣爽。飲至半酣,紫震道:「愚意百歲如寄,蜉遊幾何,況人生飲啄,自有定分,即營營何益哉?今幸有緣相引至此,得瞻物外煙霞,不覺萬念俱灰。伏祈仙丈收錄丹台,采芝煮石,習煉長生。不知仙丈肯賜容納否?」

  天臺道人道:「公子名緩未脫,塵緣未斷,苦樂未均,文章未了,正當馳驟於兩都碩俊之間,豈暇與山棲穀隱者較量風月哉?」

  紫宸道:「仙丈所論雖是,但每思智如淮陰,才若膏蓮,終不免長樂、彩石之禍,況才智不及二公者乎?藏拙猶遲,何淪馳鄹?」

  天臺道人笑道:「公子之論極高,但大塊假我以文章,必須於宇宙之間橫行一番,然後急流勇退,方為最上乘耳。」

  說罷,向童子道:「今夕蘇公子在此,無以為娛,可令輕卿出來。」

  童子應聲入內。去不多時,引了一個絕色女子出來,向紫宸萬福,慌得紫宸還禮不迭。天臺道人命坐於側,執壺行酒。紫宸省眼看那女子,年可二八,生得眼澄秋水,貌媚春花。紫宸雖系幼年,見那美色當前,不覺心搖目眩。因想道:「此老既已修道,又何畜此尤物?果神仙亦有此樂耶?」

  正在呆想,只見天臺道人笑道:「山野無以表敬,想是公子不悅。輕卿何不起舞,少助酒懷。」

  那女子領命,離席而起,整鬟理袖,款款盈盈的舞將起來。只見彩袖飛揚,香風馥鬱,低徊如錦鸞展翅,矯舉若索鶴乘軒,嫋娜之態果然豔目。舞了一回,低囀鶯聲,口占《謁金門》一闋道:

  仙家樂,依樣畫來潦草。罩袖紅裙鞋底小,漫舞霓裳調。
  輕捷蜂腰纖巧,空腹如筒休笑。共醉金樽明月,曉看荷蘆顛倒。

  舞畢,微笑還坐。紫宸稱羨不已。天臺道人大笑道:「公子愛之乎?此乃道家遊戲,豈可著相。」

  因向女子道:「可還汝本來面目。」

  只見那女子就地一滾,卻變作一個小小胡蘆。紫宸不勝驚異。天臺道人收來藏入袖中,道:「此非公子所好。」

  因命童子向石壁內取書二卷相授,道:「讀此可作奇男子。但功成意遂,即宜勇退,乃為公子福。此地非久駐之區,宜速歸去,免令叔懸望。」

  紫宸拜受:「重蒙賜以仙食,授以異書,高厚之恩,粉骨難報,但未知後會可期否?」

  天臺道人道:「出海定海,即是會期。」

  時天色已明,命童子引白鶴一隻,叫紫宸跨上,令其閉目。實時騰空而起,惟聞耳畔風聲,身子如在雲霧中,頃刻之間,覺得身已著地。開眼看時,那騎來之鶴不見在跨下,再定睛一看,認得是自家門首,不勝驚喜。後人有詩詠之道:

  為看花燈忽遇仙,往還頃刻路盈幹。
  不須另叩元關要,已信壺中別有天。

  且說蘇定自那夜人從裡一陣鬧嚷,忽不見了公子,急得沒法。忙與劍童喧呼喊叫,東西尋覓,哪裡竟有個影兒?時已夜棵人散,家家歇患,諒無尋處。沒奈何,回家嘉主人說「因迎龍燈,於眾人忙迫之中,擠不見了公子。一時無處追尋,只得回來報知老爺。」

  誠齋見說,急得頓足捶腳,怒駡蘇定怎麼不小心照管,以致不見,又痛責劍童,怎不緊緊跟著,卻有得失落。舉家惶惑無措。反是誠齋親女馨如小姐道:「看哥哥年紀雖幼,機智不群,決不落拐騙之手。遲早自能歸來,爹爹不必憂心。」

  誠齋無奈且歇,次早著人四下尋訪,杳無形跡。又貼招鳴羅,願出百金為酬,卻終不見有一些消耗。

  光陰迅速,早逾兩月。這日誠齋正獨坐納悶,忽見紫宸走入,忙立起來,認道:「是非吾侄紫宸耶?」

  紫宸忙趨而拜,道:「侄兒正是。」

  誠齋道:「是耶,非耶?夢耶,醒耶?自汝迷失之後,至今兩月,無日不在這裡愁悶,幾乎使我寢食俱廢。何處不著人尋到,不得一些蹤跡。不知汝這幾時流落哪裡,怎地棲身,卻直至今日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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