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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訂宵征二女同歌 泛春波扁舟獨駕


  次年春,日色漸麗,河凍初解,生母促生就道,謂生曰:「本不忍教你遠離膝下,看家中光景日就蕭條,若不趁此機會尋一條活路,坐在家中抱著個書本,幾時得有出頭日子?只是你單身無伴,使我放心不下。」

  石生慰安再四。

  將束裝之前一日,來與松、雲話別。遂同二子過辭梅、柳。二女含淚嗚咽。雲曰:「石君別在頃刻,有甚衷腸宜細說了。」

  二女俯首無言。松曰:「秦中異景最多,當日老子騎著青牛過關,關前敲了個樁兒,相傳叫做青牛老樹,說至今尚在。又聞得陳圖南在西嶽煉氣,怎生向石壁上撲了個掌印,名華嶽仙掌。我想石性是堅的,怎會軟了?你去看看固有這兩件事麼!」

  阿姥在旁曰:「這正是心堅石也穿。」

  松又曰:「書上說一丸泥西封函谷關,蓮峰身子雖是瘦小,我還愁你鑽不進去!」

  三人大笑,連二女含著淚也笑起來。

  雲曰:「月波不要扯寬皮了。」

  向二女曰:「你們若沒有什麼話,請從此別。石君安能陪你們墮淚?」

  立起欲行,二女暗指燭奴示生,生會其意,遂同二子別去。

  至晚,石生攜了雲雁圖重過二女家。柳曰:「這是什麼畫?」

  生曰:「是二姊所贈雲雁圖。」

  梅曰:「持來何意?」

  生曰:「已有拙句在上。今欲攜帶出門,更乞佳章,隨時展玩,藉慰旅懷。」

  柳曰:「石三郎,你好狠心,不該早對我姊妹說一聲兒?」

  生曰:「正恐你二人不樂,故不敢言。」

  梅曰:「與其久戀,不若長思。郎君心帆已掛,我姊妹意馬空馳了。但問君此行是為蝸角?是為蠅頭?」

  生曰:「非也。我生平名利兩不關心,所恨良緣未遂,虛度青春。今入秦之舉遍訪佳人,不知緣分如何,遇合有期否?」

  梅歎曰:「石郎愁無善配,只是眼前人拋擲太易耳!」

  生曰:「賢姊姊見責,我複何言!你二人茫無畔岸,使我實難委決!」

  柳謂生曰:「鄙薄之志前已剖瀝君前。我姊妹自入青樓,相愛相憐,勝於骨肉,夙有共事一人之約!自與君初見,便懷委託之心,況今身蒙厚德,甯甘再事他人?君若不羞卑賤,使姊妹得侍巾櫛,實為畢生大幸。脫或不然,終其身如此而已,還尋什麼畔岸!」

  生曰:「二姊果若見愛,煩為寧耐,俟我覓偶回來,屈你二人同歌參昴,但不知有此癡福否?」

  二女聞言,良久不應。生曰:「你們不必懷疑,中心藏之,匪朝伊夕。所慮二姊不能為我留耳!」

  二女曰:「石郎言果由衷,余姊妹以死共誓。」

  生曰:「話別臨岐,寧敢以偽言相謔?」

  二女一時悲喜交集。

  石生展畫索詩,二女先覽石生之作。梅曰:「此正淚迸腸絕之時,還寫得出什麼來?」

  生曰:「入眼關心,全在乎此。」

  梅乃拈筆題曰:

  月窗風戶幾登樓,畫舫金樽複共遊。
  未識樂為憂所伏,寧知離自合中求。
  郎情漫似秋雲薄,雁字還憑彩筆投。
  自恨離群飛不去,淒淒片影落沙洲。

  題畢,將筆遞與柳絲。柳接筆曰:「向聞人笑話提了筆寫不出字來叫做『搖木苦竹』,誰知提了筆寫離別詩才真是『搖木苦竹』!雖然怕苦,不敢不搖。」

  題曰:

  發發行旌不可留,霏霏別淚苦難收。
  路和雲雁同千里,人與琴書共一舟。
  漫寫綠波南浦恨,已饒紅燭夜窗愁。
  驪歌共促雞聲動,鵯夾鵂催斜月流。

  生曰:「用意淒惋,只恐客中見之愈覺難堪。」

  三人話正纏綿,忽聽有人敲門。生曰:「這必是書帶了。」

  阿姥啟戶,果是書帶,提燈進房,曰:「太太等著相公說話,教我來請回去。」

  生雲:「太太問你怎麼說?」

  書帶雲:「我說在松相公家吃酒。」

  石生持畫起別,二女送出門來,皓魄當空,街衢寂寂,三人攜手同行。梅曰:「石郎此行,歸鞭幾時可整?」

  生曰:「心緒縱橫,歸期尚難預定。然堂有垂白,亦不敢久羈。相見不遠,二卿切勿過悲。」

  行可數十步,方才分袂。石生回家,見其母在房中收拾行李,將畫藏好,母複以路上登臨,客中寒暑叮囑一番,方才就寢。

  次日別母登程,松、雲偕至,送到橫塘,早已置酒江亭。生複以老母相托,次及梅、柳。雲曰:「他二人自出院來反覺如癡如醉,又不聞有從良消息,不知是何緣故?」

  石生微露夜來之約。

  松拍掌曰:「我久已疑你們演啞關目,今日才唱出聲來。」

  雲笑曰:「鳧雁未歌,小星先賦,前所未聞,不知後來的尊閫可是解衣推食否?」

  松曰:「非吾弟不足以當二美,情史上又添了一段佳話。」

  酒酣,生曰:「本欲留詩以別,奈心煩意亂,不能成句。」

  松曰:「我們亦欲題贈,又恐落渭城常套。」

  雲曰:「你看殘陽古渡,綠水扁舟,生寫出一片離情,又何必再聽迭唱!」

  言畢,石生揮手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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