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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晚香亭夜月重期(2)


  方蘭愕然道:「婚姻大事,須憑家嬸母作主。既承美意,小弟只好從中幫襯,怎麼就蒙厚惠,這個斷不敢領。」

  何半虛道:「兄若玉成此事,後日媒禮當再找八十兩。倘或不成,今日薄意,也不消掛齒了。」

  那方蘭原是勢利之徒,聽說便想道:「這人倒也慷慨,我妹嫁他,料必不差。況紅玉仙平日待我刻薄無禮。今趁此機會,拆散了他。一則出了我的惡氣,二則家業可以獨吞,三則又得了他百金媒禮。倘若紅家有話,嬸母自去理直,有何不可。」

  暗暗的打算一會,遂向半虛說道:「既承美情,權且收下。若是不能效勞,依先奉納。」

  當下酒散別去。

  何半虛看見收了他的二十兩頭,想來事有可諧,心下暗暗歡喜。到了次日,只見方蘭又來,笑容可掬,向著半虛說道:「昨日承教,小弟回去,在嬸母面前竭力攛掇,已有八九分好指望了。但小紅在此,不便做事。須尋一事端,使他去了方妙。」

  何半虛道:「這個只要令嬸心允。如今世上沒頭官司甚多,只消費一二百金就好超度這小紅了。」

  方蘭沉吟了一會,道:「若要事諧,必須如此。」

  何半虛點頭稱善,隨又置備酒飯,殷勤留款而別。

  且說紅生自聞信後,過了幾日,備辦楮帛,親往吊奠。又作挽詩一章以挽之。其詩道:

  爾死黃壚地,吾生白日天。
  相依曾幾載,離別是今年。
  夢斷憑蝴蝶,魂歸托杜鵲。
  故人從此絕,流淚獨潛然。

  讀罷,撫棺潸潸哀慟欲絕。方老安人出來相見,備訴方蕙身故之由,淚如雨下,極其悲痛。當晚仍留在白雲軒安寢。恰值方蘭以事出外,紅生秉燭獨坐,愀然長歎道:「死者難以複生,言念吾友竟作終身之別。生者姻好無期,雖獲訂盟,未審于歸何日。重來孤館,物是人非。想起當時執經問難,聚首一堂,寧複知淒涼欲絕,遂有今夕乎。」

  正在自言自語,忽見淩霄悄然走至。紅生笑問道:「姐姐間別多時,愈覺丰姿秀麗。當此夜闌,幸蒙賜降,豈巫山神女欲向襄王重作行雲之夢乎?」

  淩霄掩口而笑,低聲答道:「禁聲,小姐在外,誰逗你耍來。」

  紅生又驚又喜,連忙問道:「果、果、果然小姐到來麼?」

  淩霄道:「小姐有句說話,要與郎君面講。特著妾來相報,已在窗外,好生迎接。」

  紅生聽說,欣喜欲狂。正欲趨步下階,只見素雲已是翩然走進,掩扇低鬟,欲言又忍。紅生向前深深一揖,道:「小生風塵未品,瑣尾無似。向承令先尊不棄,許諧秦晉。及寓名軒,屢辱小姐瑤章見惠,每欲面謝談心,其如中外嚴隔。又不幸令先君物故之後,禍生幾席,致為萋菲讒間,立被擯逐。今幸小姐惠然顧我,料必不棄寒微,實為萬喜。」

  素雲嬌羞滿面,低聲答道:「下妾生長深閨,言不及外。今因有事面陳,所以夜深逸出。曩者先君重郎才貌,將妾附托終身。豈知一抔之土未幹,而變生肘腋。細揣家母與獸兄,意中竟欲將我重栽桃李,更結朱陳。此事唯妾知之,設果事真,唯有以死相報。在君亦宜及早圖維,以成先君之志。」

  言訖欷歔泣下。紅生正欲啟口,忽聞後樓連聲叫喚。惟恐老安人知覺,遂急急的不及終語而退。紅生送出,凝眸悵望。只見淩霄複回轉身來,遙語生道:「小姐著我傳語報郎,自後日乃是望夕,郎于向晚假以探望為由,再來過宿,小姐還要與你面會。切宜牢記,不可爽約。」

  紅生連聲應諾,回至軒中對著一盞半明不滅的孤燈,長籲短歎,展轉不寐。次早作別回寺,到了十五日薄暮,只說探望方蘭,悄然獨自往扣。老安人只得款留夜飯,仍宿于白雲軒內。

  原來方蘭尚未歸來,所以素雲約在那一夜相會。當晚紅生坐在臥內守至二更,喟然歎息道:「月轉星疏,夜已將半,小姐之約謬矣。」

  沉吟之際,忽聞窗外輕輕步響,慌忙趨出一看,只見淩霄獨自走至。紅生驚問道:「為何小姐不來?」

  淩霄道:「老安人雖已安寢,唯恐醒來叫喚。所以小姐出在晚香亭內,著妾請郎過去一會。」

  紅生遂同著淩霄,委委曲曲,轉過了幾層廊廡,始抵晚香亭。素雲傍著闌幹,愁容滿面。見了紅生,低聲說道:「前夜正欲與君細話,不料母親呼喚,以致匆匆趨進,不及罄談。今又約郎相會者,非為別事。單因劣兄既不至館,曹先生又不終局而散。際此歲暮天寒,郎君獨自寓居寺內,老母供給漸薄,將若之何。故為郎計,不如收拾行李謝別寺僧速去,與令尊商議,央媒納采,方保無虞。若再逡巡,只怕一墮兄母局中便難挽回了。百年之事,賤妾之命,皆系于此,郎勿視作等閒,而尚遲留於進退間也。」

  紅生道:「荷蒙小姐垂愛,豈不知感。但此事小生亦嘗終夜思維。只因被盜之後骨肉分離,竟無寄足之地。若欲央媒納聘,非百余金不能料理,須待冬底收租,或可措處。以是遲遲不果,非小生之不為留念也。」

  素雲道:「郎君所言亦是,但天下無有做不來之事。亦不宜守株待兔,坐見決裂。妾積有首飾微資,約計三十余金,悉以贈君,少助一禮之費。又金簪一枝並君家原聘玉釵一股,送君帶去。雖微物不足以見珍意者,欲使郎君見簪如見妾容耳。」

  紅生道:「過辱卿卿雅愛,使小生沒齒難忘。但疇昔之夜,匆匆驚散,深可悵恨。今夕風清月朗,尊堂又值熟寢之際,未識小姐亦肯見憐否?」

  素雲正色道:「賤妾所以會管者,是為百年大事,豈肯蹈醜行而偷苟合之歡乎。妾頗知詩禮,固能以節自持。不謂君乃黌門秀士,而曾不聞綏綏之狐之可鄙也。」

  言訖,轉身而逝。紅生一時春意勃然,便向前一把摟住淩霄,淩霄堅推不允。

  要知巫山之雨,再能竊否?只看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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