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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俏丫鬟帶月闖書齋(2)


  其二:
  朝來何意忽相逢,陣陣天香帶曉風。
  珍重姮娥親有約,一枝擎出廣寒宮。

  其三:
  丹桂何緣預放時,清香撲鼻最堪思。
  深知折贈非無意,月窟期攀第一枝。

  題畢,複研墨濡毫,用著楷書,細細的寫在一方素箋之上,以待覓便,寄與素雲。于時乃是六月中旬。當夜月明如水,紅生勉強飲了數杯,不情不緒,淒涼萬狀,獨自靠在欄杆,舉首看月。忽聞隔院紅樓絲竹競奏,嘻笑之聲不絕。愀然長歎道:「所謂歡娛嫌夜短,寐寞恨更長,信有之乎。」

  又向竹蔭之下徘徊了半晌,只得進房就寢。翻來覆去,展轉不寐。將至二更時候,忽聞門上指聲彈響。側耳聽時,又微聞咳嗽之聲。便即起來悄悄的啟扉一看,只見梧桐徑畔站著一人,上穿淡羅半臂,下著半舊紗裙。發卷烏雲,眉橫遠岫。乃一十六七歲的美麗人也。曾有一詩為證:

  二八最盈盈,含愁似有情。
  西廂曾伴月,南陌解聞鶯。
  逐隊依蘭幌,微歌發豔聲。
  主家誰姓氏,疑是鄭康成。

  紅生向前一看,原來非別,即是淩霄也。只見笑容可掬,低低說道:「你看月轉西廊,夜已深了,為何郎君尚未安寢?」

  紅生亦欣然笑道:「不知姐姐在外,有失迎迓,幸勿見罪。敢問如此夜深,忽蒙光降,可是小姐有甚麼說話否?」

  淩霄微微搖首,道:「非也。」

  紅生又笑道:「然則姐姐來意,我已猜著了。莫非為著小生衾寒枕冷,有見憐之意麼?」

  淩霄道:「亦非也。為因月色溶溶,特來與郎閒話片晌。」

  紅生一頭笑,一頭伸手摟抱。那淩霄半推半就,憑著紅生抱進羅幃。原來只系單裙,遂即解松繡帶,一霎時雲雨起來。但見:

  金蓮高聳,粉臉輕偎。皓體呈妍,約纖腰而掀翻紅浪;朱唇屢咂,倚繡枕而攪亂雲鬟。一面笑喘吁吁,嬌聲如顫;幾度綢繆款款,魂魄俱飛。正所謂:鴛鴦本是雙棲鳥,菡萏元開並蒂花。

  有頃,皓魄西沉,雞聲欲唱,而兩人歡娛已竟。紅生又抱住問道:「蒙卿厚愛,生死不忘。但不知有何良計,使我得與小姐相會否?」

  淩霄道:「老安人防閑甚密。雖有諸葛,無計可施也。」

  紅生聽罷,不勝悵怏。

  于時方公病已少瘥,為因試期將近,紅芳屢次差人催逼起身。只得收拾行李,帶了紫筠,作別方老夫婦,前往金陵赴試。抵省之後,遍處打聽沈西苓消息。原來告考不取,已往北都去了。既而三場畢後,竟遭點額,怏怏而歸。先往長興省候父母,免不得盤垣數日。然後取路來到方家門首。只見門上掛著孝球。及至中堂,又見舉家戴孝,生甚驚愕。忙問所以,方老安人出來哭訴道:「自侄兒去後,表伯的病體又複凶劇。以致藥石罔效,於五日前已經身故了。昨即差人親到長興報訃,想必與侄在路上錯過。」

  紅生聽罷,不覺哭撲於地。忙喚紫筠,置備祭儀拜伏靈前,哀慟欲絕。方老安人與素雲,亦嗚嗚的陪他哭了一場。

  紅生自此,心緒不寧,哀毀骨立,兼值沈西苓北去未返,方蕙又因痛父過傷,臥榻不起。每日只與方蘭同館,又是面目可憎,話不投機的。惟於風清月朗之夜,翻出幾張舊詩細細哦詠。方蘭看見,早已十分厭惡,又每每撞著紅生與淩霄立在牆邊偶語。心下狐疑。

  一日,瞷著紅生出外拜客,將書匣捵開,撿出那花箋一看,只見都是情詞。詞尾寫著「賤妾素雲書贈」

  六字。看畢不覺暗暗歡喜,道:「我懷恨許久,正無發洩之處。誰想做出這般勾當,只怕你也安身不牢了。」

  便拿了箋紙,急忙走進內房遞與老安人,道:「這紙上寫的詩句何如?請嬸母細看一看。」

  老安人接過從頭看了一遍,慌忙問道:「你從何處得來的?」

  方蘭便把始末細陳,因說道:「這樣輕薄之子,原不該容他穿房入戶。那段姻事,叔叔前日亦不過是空言相訂,並不曾行禮納聘,怎見得就是他的妻子?今若如此胡行,弄出一個話把,豈不壞了方氏門風。就是嬸母,還有甚體面。況這廝近來家業蕩盡,赤貧如洗,就使妹妹嫁了他去,難道是不要吃著的麼?」

  方老安人道:「你也說得有理,只是一時不好遣發他。」

  方蘭道:「這個何難,只消如此如此,便可以逐漸撒開了。」

  原來方老安人,為因紅生家事單薄,原有賴姻之意。當下又值方蘭搬弄這場是非,心下十分惱怒,只是不好曉揚。便即步出書齋,向著紅生吩咐道:「曹先生既已抱病回家,沈西苓又說北京遠去,你在此讀書,只怕心性不靜。此去上南二十裡之外有一個慈覺寺,倒有許多潔淨禪房。那當家老和尚向與我侄兒相熟,我今日備下盤費,著侄兒送你主僕且到那邊去暫住幾時,待先生病痊之日,就來接你。」

  當晚連連催促起身。素雲聞了這個消息心下駭然。一時間猜不出老安人是何主意,便取出幾兩零碎銀子,著淩霄悄悄的送與紅生,以備寓中薪水。紅生無奈,只得收拾行李書箱,命紫筠挑了。自己與方蘭辭別了老安人,一直來到寺中。借下三間小小的書室,把行李放在右首一間,做了臥房。方蘭與長老送至房內,一茶之後,各自辭別去了。紅生在寺,聽著暮鼓晨鐘,轉覺悽惶無限,每每想念:「不知為著何事,平白地把我遣了出來。」

  又因急急起身,不曾與素雲會得一面。左思右想,心下十分不快。

  忽一日檢點書籍,不見了小姐所贈之箋,方知被那方蘭竊去,決在老安人面前搬了是非,所以有此一番風浪。正所謂: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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