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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觀舊句忽爾害相思(2)


  張寅聽了,滿臉堆笑,因連連打恭,向竇知府道:「若蒙太宗師高誼,玉成門生,斷斷不敢忘報。」

  竇知府道:「要冷中翰寫書進京,這也容易,本府自當為尊兄效一臂之力。」

  張寅稱謝道:「既蒙慨允,明日再當造府拜求。」

  說完,又上席,完了下半本戲,方散。

  到了次日,張寅與宋信商量備了一副厚禮,來拜送竇知府,求他轉央冷大戶寫書進京,托冷絳雪婉轉作伐。又將《張子新編》一冊,求他並附寄進京,以見張寅有如此之才。竇知府接了禮物說道:「本府若不受厚禮,尊兄只說推辭了,」

  遂全受了。因發下名帖,請冷中書來,面與他說知此事。冷中書怎敢違府尊之命,遂央鄭秀才婉婉轉轉,寫了一封書,將《張子新編》並封在內,叫女兒周全其事,寫完封好,送與竇知府。竇知府接了送與張寅。張寅得了,如獲至寶。因辭謝竇知府,與宋信二人連夜趕了進京。及到了京中,見過父親,方知山相公已不在朝。

  原來,山顯仁為因女兒才高得寵,壓倒朝臣,未免招許多妒忌。遂連疏告病,要辭歸故鄉。天子不准。當不得山顯仁苦苦疏求。天子因面諭道:「卿既苦辭,朕也不好強留。但卿女山黛,朕深愛其著作,時有所命。卿若辭歸,必盡室而行,便有許多不便,為之奈何?」

  山顯仁奏道:「聖恩如此隆重,微臣安敢過辭。但臣積勞成病,閣務繁殷,實難支持,故敢屢瀆。」

  天子道:「卿既不耐煩劇,城南二十裡有皇莊一所,甚是幽僻,賜卿移居於內調理。卿既得以靜養,朕有所顧問,又可不時詔見。即卿女山黛時有詩文,亦可進呈,豈不兩便。」

  山顯仁叩頭感謝道:「聖恩念臣如此,真天高地厚矣!」

  遂領旨移居于皇莊之內。

  這皇莊離城雖只一二十裡,卻山水隔絕,另是一天。內中山水秀美,樹木扶疏,溪徑幽折,花鳥奇異。風景不減王維之輞川,何殊石崇之金穀。山顯仁領了家眷移居于內,十分快意。仍舊蓋了一座玉尺樓,與女兒山黛同冷絳雪以為拈弄筆墨之所。皇莊是那總名,卻有十餘處園亭,可以隨意遊賞。山顯仁雖然快樂,卻因女兒已是十五六歲,未免要為她擇婿。在閣內時,因山黛之名滿于長安,人人思量要求。卻都知道她為天子所寵,豈肯輕易嫁人。故人人又不敢來求,所以至今一十六歲,尚然待字。山顯仁留心在公卿子弟中訪看,並無一個略略可觀。因暗想道:「只看明年春榜下,看有青年進士,招一個為妙。」

  不料張寅一到京,聞知山相公住在皇莊。一面與父親說知,央大老來求,一面就差人將中書的家書送至皇莊。

  且說冷絳雪接了父親的家信,拆開來看,知是張寅要求山小姐為婚,托她周旋之意。又見內有《張子新編》一冊,因展開一看,見遷柳莊聽鶯題壁諸作,風流秀美,不禁一喜顏色道:「好詩,好詩!何處有此美才!」

  正看不了,忽山黛走來道:「冷姐姐,看甚麼?」

  冷絳雪看見是山黛,因回身笑說道:「小姐,恭喜,賀喜!」

  山黛也笑道:「何忽出此奇語,小妹有何喜可賀?」

  冷絳雪道:「賤妾為小姐覓得一佳偶在此,豈不可賀!」

  山黛道:「姐姐談何容易。慢道無婿,縱使有婿,又安得佳!」

  冷絳雪道:「若無婿,又何是為喜;若有婿,不佳又何足言賀!小姐請看此編便見。」

  遂將《張子新編》遞與山黛。

  山黛接了,先看名字是雲間張寅著,因說道:「雲間是松江了。」

  因再看詩,一連看了三兩首,遂大驚道:「此等詩方是才子之筆,不知姐姐從何處得來。」

  冷絳雪道:「是家父寄來,托賤妾與小姐作伐。賤妾常歎小姐才美如此,恐怕天地間沒有個配得小姐來的丈夫。不期,今日忽得此人,方信至奇至美之事,未嘗無對。」

  山黛道:「才雖美,未蔔其人何如?」

  冷絳雪道:「人只患無才耳。若果有才,任是醜陋,定有一種風流,斷斷不是一村愚面目,此可想而知也。」

  山黛笑道:「姐姐高論,不獨知才,兼通於知相矣。」

  二人大笑。再將《張子新編》細細而看。看一首愛一首,二人十分歡喜,不勝擊節。忽看到後面,見一首詩題目是:

  題閔子祠壁,和維揚十二齡才女冷小姐原韻。

  詩道:

  又見千秋絕妙詞,憐才真性孰無之。
  倘容秣馬明吾好,願得人間衣盡緇。

  冷絳雪看見這首詩,忽然大驚道:「這又作怪了。」

  山黛問道:「姐姐為何驚訝?」

  冷絳雪道:「此事一向要對小姐說,無因說起,故不曾說得。賤妾到尊府來時,路過閔子祠,因上去遊覽,一時有感,遂題了一首絕句在壁上。剛轉得一轉身,不知誰人就和了一首在上面。就是此詩,一字不差。賤妾還記得後面落款是『洛陽十六歲小書生平如衡奉和』。賤妾出廟門時,恰遇見一個小書生,只好十五六歲。衣履雖是個寒士,卻生得昂昂俊秀,皎皎出塵。見賤妾出廟,十分徘徊顧盼,欲訴和詩之意。賤妾因匆匆上船,不及返視,至今尚依依夢魂間,以為此生定然是個才子。不知今日何故這個張子又刻作他詩,莫非那日所遇,即是此人?為何又改了姓名,豈不作怪!」

  山黛道:「原來有此一段緣故,或者為寄籍改名,也未可知。要見明白卻也不難,這張生既要求親,定然要來拜謁。姐姐既識其面,待他來時悄悄窺視。若原是其人,則改移姓名不消說了。」

  冷絳雪道:「除非如此,方見明白。」

  二人說罷,又將餘詩看去。只見下一首即寫著:

  有杯閔子祠題壁詩人仍用前韻
  相逢無語別無辭,流水行雲何所之?
  若有藍橋消息訪,任教塵染馬蹄緇。

  冷絳雪看了,默然良久。暗想道:「看他這一首詩意,分明是因壁間之詩有懷於我。」又暗自沉吟半晌道:「你既有懷於我,為何又央我求婚于小姐?」心下是這等想,便不覺神情慘淡,顏色變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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