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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山人臉一抹便轉(3)


  山顯仁道:「我想凡是著作名公,莫不皆有記室。或是代筆,或是為之查考事蹟。你今獨自一個,如何應酬得來!」

  山黛道:「男人家好尋記室代筆。孩兒一女子卻是沒法。」

  山顯仁道:「這也不難,以天下之大豈無識字女子!我明日不惜千金,差人各處尋訪,買他十二個,分了職事伏事你,你便不消費心了。」

  山黛道:「如此甚好,只恐一時沒有。」

  山顯仁道:「若要能詩能賦,這便稀少;若只要識幾個字兒,只怕也還容易。」

  父母商量,遲了數日,山顯仁果然差人四處尋訪。只因肯出重價,便日日有人送女子來看。

  這日,山顯仁正在廳上選看女子,忽報宋信青衣小帽來請罪。山顯仁因女兒寬宏大量,便也寬宏大量起來。因吩咐叫請宋相公,更了衣巾相見。宋信依命趨入拜伏在地,口稱:「罪人宋信,死罪,死罪。」

  山顯仁叫人攙扶,宋信不肯起來,連連叩頭道:「宋信愚蠢,不識天地高厚。獲罪如此,蒙聖人譴責,自分以死謝愆,尚猶不盡,乃複辱令嬡小姐疏救,霽天子之威,使白骨再肉,此天地父母所不能施之恩。而一旦轉加之罪人,真令人頂踵盡捐,不能少報萬一。今碎首階前,已為萬幸,安敢複承禮待。」

  山顯仁道:「足下既能悔過,便見高情,何必如此,快請起。」

  宋信又謙遜了半晌,方爬了起來。

  山顯仁遜坐留茶,因問道:「足下幾時行?」

  宋信道:「欽限一月,不敢久遲,明日就要起身。蒙老太師與令嬡小姐大恩,不知可有日再得廁身於山鬥之下?」

  山顯仁道:「這也不難,此不過是聖天子一時之怒。且暫回幾日,容有便挽回聖意,當得再見。」

  宋信道:「若能再趨門下,真是重生父母了。」

  正說話間,忽抬頭看見這許多女子,俱穿青衣列於兩旁,因問道:「這許多女子為何在此?」

  山顯仁道:「因小女身邊沒有幾個識字的侍妾,故致前日遺失了晏文物的綾扇,惹出許多事來。今欲買幾個識字的女子服侍小女。不期偌大京師,選來選去俱是這一輩人物,總無一個稍通翰墨,可供香奩之用者。」

  宋信道:「原來為此。京師若無天下自有。」

  山顯仁道:「此言有理。足下所到之處,當為留意。倘獲佳者,自當重報。」

  又敘些閒話,宋信方辭起身,山顯仁送至廳門口便不送了。宋信又立住說道:「宋信還有一事,稟上老太師。」

  山顯仁道:「何事?」

  宋信道:「宋信蒙令嬡小姐再生之恩,不敢求見。只求至玉尺樓下望樓一拜,以表犬馬感激之心。」

  山顯仁道:「這也不消了。」

  宋信執定要拜。山顯仁只得叫老家人領至樓下,宋信果然望著樓上端端正正,恭恭敬敬拜了四拜,方才辭出。山顯仁發放了許多不用的女子,因入內與山黛說知宋信拜謝之事,父女耍笑不題。

  卻說宋信辭了出來,押解催促起來,欲要來見竇國一討些盤纏。竇國一正在議處之時,不肯見人。只得來見晏文物,訴說解回之苦。晏文物見事為他起,沒奈何,送他二十金盤纏,又約他道:「兄京中既不容住,我小弟只候領了憑便行。兄若不棄嫌,雲間也是名勝之地,可來一游,小弟當為地主。」

  宋信謝了,又捱得一兩日,押解催促,只得雇了一匹蹇驢,攜了一個老僕,蕭然回山東而去。正是:

  一個貧人,冒作山人。
  隨著詩人,交結貴人。
  做了讒人,謗了正人。
  惱了聖人,罰做罪人。
  押做歸人,原是窮人。

  宋信雖是山東人,卻無家無室,故一身流落京師,在縉紳門下遊蕩過日。今被押解還鄉,到了故鄉,竟無家可歸,只得借一客店住下。押解見如此光景,沒有想頭,只得到府縣討了回文,竟自回去不題。

  宋信雖然無親無眷,卻喜身邊還積有幾兩銀子,一身遊客的行頭還在。見押解去了,便依舊闊起來,到鄉紳人家走動。爭奈府縣有人傳說解回之事,往往為人輕薄,心下不暢。過了些時,一日在一鄉紳人家看見新縉紳上,竇國一已降了揚州知府,滿心歡喜道:「些處正難安身,恰好有此機會,且捱過殘年,往揚州去一遊,卻喜得一身毫無牽絆。」

  過了年,果然就起身渡過淮來。不半月便到了揚州。入城打聽新知府,不期尚未到任,只得尋一個寺院住下。他便終日到鈔關埂子上玩耍。見各處士大夫都到揚州來,或是娶妾,或是買婢,來往媒人紛紛不已。宋信心下想道:「山老要買識字之婢,我閑在此處,何不便中替他一尋。倘尋得一個也可為異日進身之地。就尋不出落得看看也好。」

  主意定了,因與媒人說知,要尋一個識字通文之女,價之多寡勿論。媒人見肯出高價,便張家李家,終日領他去看。看來看去並無中意。

  一日,一個孫媒婆來說道:「有一個絕色女子住在柳巷裡,寫得一手好字。宋相公若肯出三百兩身價,便當面寫與宋相公看。」

  宋信道:「三百兩身價不為多,只要當面寫得出便好。」

  孫媒婆道:「若是寫的不好,怎敢要三百兩身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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