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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玉尺樓才壓群英(3)


  穆禮掙紅了臉道:「尚未。」

  竇國一道:「聖上原限午時考填詞,如今尚在巳時,不妨少緩。」

  趙公公遂走到穆禮座上一看,只見草稿上才寫得兩行,倒又抹去了一行。趙公公說道:「如此做來,尚早,尚早,如何等得。且將山小姐的進呈了,穆老先生完了再進吧!」

  便不由分說,竟付與傳題員役,飛馬進呈去了。穆禮欲待不做,恐惶得罪;欲要做完續進,莫說襯點早、午、晚詞意之美,萬不可及,即《謁金門》、《賀聖朝》、《千秋歲》三個詞名,已含蓄無窮頌聖之意,如何再做得來。拈筆左思右想,愈覺艱難。

  筆尚未下,第三道早又飛馬傳遞到了。趙公公三人看了,卻是《賦得立秋梧桐一葉落》五言近體一首,限秋、留、遊、愁四韻。此考是蔔其通、宋信、山黛三人,遂抄寫三紙,仍前分送三處。山黛接到手,見是一首詩,越要賣才,便提起筆來草也不起,竟如風雨驟至,龍蛇飛舞。蔔其通拿著題目,連限韻尚未看清,山黛早已寫完,送到正中案上。山顯仁看見,自也愛之不了,喜得眉歡眼笑。忙起身邀眾官同看。卜其通驚得滿身汗下,暗想道:「這丫頭怎這等敏捷,不知做些甚麼?」

  因擱下筆,不顧眾人,先走至案前去看。宋信還強著要做,當不得眾官俱已圍看。沒奈何,也只得走到案前去看。只見上寫著:

  立秋日賦得梧桐一葉落,限秋、留、遊、愁四韻

  萬物安然夏,梧心獨感秋。
  全飛猶未敢,不下又難留。
  乍減玉階色,聊從金氣遊。
  正如衰盛際,先有一人愁。

  蔔其通看完,不禁拍案大叫道:「真才女,真才女!不獨敏捷過人,而構思致意大有三百遺風。」

  因回頭對竇國一道:「此殆天授,非人力所及也,吾甘拜下風矣。」

  竇國一聽了目瞪口呆,開口不得。宋信還打帳說甚麼,趙公公早笑道:「還是卜老先生肯服善,快進呈,快進呈!」

  說不了,傳題員役早接了飛馬而去。

  第四題該到夏之忠了。夏之忠見三人垂頭喪氣,自暗思道:「他們外官輸了,尚獨自可。我一個翰林院,若做不過她,明日如何典試?」

  又想道:「詩詞小道,小女兒家或者拈弄慣了,做文難道也能如此?」

  正想不完,第四題早已傳到。打開看時,卻是一篇《五色雲賦》。夏之忠又驚又喜,喜的題目難,她女兒難做;驚的是題目難,自做吃力。自且不做,先偷眼看山黛如何。只見山黛提著一管筆,如兔起鵠落,忽疾忽徐,欣然而寫,全無停擱苦思之態。目不及瞬,早已有十數行下矣。自己著忙,再拈筆時,心先亂急,哪裡還有奇想,只得據題平鋪。忽忽忙忙,尚鋪不到半篇,而山黛之作又報完矣。

  此時,眾官見山黛一小女子,揮灑如此,俱忘了考較妒忌之心,反歎賞以為奇。見完了,團聚而觀,只見上寫著道:

  五色雲賦

  粵自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天,而青黃赤白黑之氣,遂蘊釀於太虛中。而或有或無,或潛或見,或紅抹霞天,或碧塗霄漢,或墨濃密雨,或輕散青煙,或赤建城標,或紫浮牛背,從未聚五為一,見色於天。矧雲也者,氣為體,白為容。薄不足以受彩,浮不足以生華,而忽於焉種種備之,此希遘于古,而罕見於今者也。惟夫時際昌明,聖天子在位,備中和之德,稟昭朗之靈。行齊五禮,聲合五音,政成五美,倫立五常,出坎向離,范金白、木青、水黑、火紅、土黃之五行於一身。而後天人交感,上氣下垂,下氣上升,故五色征於雲,而禎祥見於天下。猗歟盛哉!仰而觀之,山龍火藻,呈天衣之燦爛;虛而擬之,鏤金嵌玉,服周冕之輝煌。綺南麗北,彩鳳垂蔽天之翼;豔高治下,龍女散漫空之花。濯自天河,不殊江漢;出之帝杼,何有七襄。不線不針,陰陽刺乾坤之繡;非毫非楮,煙霞繪天地之圖。濃淡合宜,青丹相配。縹緲若美人臨鏡,姿態橫生;飛揚如龍戰于野,玄黃百出。如旌如旗,如輪如蓋,六龍禦天上之鑾輿;為樓為閣,為城為市,五彩吐空中之蜃氣。初絢焉,呈卿慶於九重,既塊然,流豐亨于四海。落霞孤鶩不敢高飛,秋水長天為之減色。錦雞羞而匿影,山雉慚而藏形。他如奩盒膏脂,筐箱玉帛,莫不望而失色,比而減價。矧妖紅褻紫,安敢以草木微姿,而上分其萬一之光華。猗歟盛哉!是誠地天昌泰,國家文明,而一人流光,千古昭朗者也。臣妾,才謝班姬,學慚謝女,剪裁無巧,雕繡不工。瞻天仰聖,雙眼有五色之迷;就日望雲,寸管窺三才之妙。此蓋天心有眷,上降百福之祥,下獻無疆之瑞。謂臣言不信,請遠質古媧之靈,近征當今之聖。謹賦。

  眾官才看女媧起句,便吐舌相告道:「只一起句,便奇特驚人矣。」

  再讀到「彩鳳垂蔽天之翼、陰陽刺乾坤之繡」等句,都讚不絕口道:「真是天生奇才。」及讀完,夏之忠連連點首嘆服道:「王子安《滕王閣序》,未必敏捷如此,吾不得不為之擱筆也。」

  趙公公見眾人甘心輸服,大笑道:「這等看來,還是萬歲爺有眼力,快進呈!」

  此時,只有竇國一臉上紅一塊,青一塊,默默無言。賦傳遞去,趙公公因問左右道:「今是甚麼時候了?」

  左右回道:「午末未初了。」

  趙公公因對眾人道:「若論時候,尚未為遲,列位老先生還是做也不做?」

  夏之忠、蔔其通同說道:「學問才情矯強不得。此時若要成篇,也還容易。只恐成篇,終不及山小姐詞意秀美,倒不如見聖上認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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