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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遭流離蘭英失母 買針指翠娟認妹(2)


  王老嫗道:「如此亦好,全仗師父攜帶。」

  於是悟圓遂領著眾人一同到了周道人家。周道人便留下他五人住了幾日,王老嫗便乘閑出於門外,逢著逃亂之人,即訪問夫人的音信。孰知訪來訪去終是訪不出個下落。蘭英見他母親無有音信,飯也不吃,只是終日啼哭。悟圓道:「小姐你不用這等悲傷,此時賊已東去,路途漸平,焉知不是夫人先回家去了?到明日同到家中一看,便知吉凶。」

  蘭英道:「我如今望家之心甚切,倘母親先回,那時不見我面,不知又是怎樣著急。只求速速回家便了。」

  眾人正要打點回家,又忽聽的一個兇信,說是賊兵到了廣信,被巡按蕭淮發兵截住去路,賊人複回,據了青雲山敵抵官兵,山下民間房舍拆了一個土平,居人逃竄殆盡,此時竟成了一個戰場。蘭英聽了這信,大驚道:「這青雲山即在我的莊後,這等說起來,我無家可奔了。你們可以往別處去的,我乃閨門幼女,教我投奔何人?此時我母親多應是死,不如一同死了,到還斬斷些,咳!不想我一家之人竟是這樣結果。」

  遂一手扯著王老嫗哭道:「你孩兒一腔心事是你知道的。我也別無囑咐,我死之後,只借重奶娘表明我的苦心。我水蘭英好命苦也!」

  說罷,越哭越慟,越慟越哭,只哭的人人吊淚,個個傷心。王老嫗聽了小姐這話,明知他是為吳瑞生那樁事,礙著眾人不好說出口來,不由眼中也吊下淚來,勸道:「小姐,你如今只宜往那好處尋思,別要往那不好處尋思。似你這等青春年少,如一朵花才開一般,後邊日子盡有好處。難得有老身在,我撫養你一場,我就是你的親人。你那事情我自然還你個收場結局,就是奶奶有些吉凶,似這亂軍之中,生死誰能保的?既到此地,只得也是憑天安置。況老爺又無子嗣,止生你一人,你就是他的一點骨血,你若是輕生而死,究竟無濟於事,徒把你水門一脈絕了,有甚麼好處?小姐你須三思。」

  悟圓道:「王奶奶俱是說的正話,小姐你的前途遠大,只得要割情忍痛,以為後圖。」

  三人話未說完,只見周道人進來說道:「适才那信息極的,如今家家俱要安排著南奔,就是此處也是住不穩的。」

  悟圓道:「此處離青雲山只有數十裡地,不惟說是受賊人之害,就是那官軍來討時,也只是拿著平民吃苦,只恐那騷擾之慘還甚於賊人。我有一個師兄,叫做悟真,他在金溪縣白衣庵住持,到那裡只有三百餘裡,不如我和王奶奶同著小姐投奔他去,那裡還可以避難。」

  王老嫗道:「你們都是出家之人,俺們不僧不俗,怎好去打攪他?」

  悟圓道:「王奶奶說的甚話?貧僧受水奶奶多少恩德,也是該報答的。如今小姐現在難中,難道就舍了你們我自己去罷?」

  王老嫗對著小姐說道:「師父既有這段意,我和小姐且從他到那裡權避幾時,待賊人平覆了,然後再回家來。小姐你的意思還是何如?」

  蘭英道:「母親還未有下落,教我如何利亮去的?」

  悟圓道:「如今亂軍之中,遍地是賊,小姐又是女流,待往何處尋奶奶的下落?不如且上了路,在路途之中再細細訪問罷了。」

  蘭英此時心裡尋思著,欲待不去,家已殘破。欲待死了,又戀著吳瑞生,且覺徒死無益。正是萬劍攢心,淚如泉湧,大哭道:「我苦命的母親,你幹養你女兒一場,你女兒不能做那喝海尋親的事,我蘭英之罪就是死也不能贖了。」

  蘭英正哭到痛處,外邊忽傳賊人要來此處搶糧,大家出門一看,果見家家門首大車小輛,馱男載女,俱要安排著南遷。悟圓道:「信息急了,不可停留。」

  遂別了周道人,領著眾人上路而行。

  行了二三日,方才出離了凶地,漸漸安穩,別人還可,只苦了蘭英。小姐生長深閨,平日在家時,就是一裡路也未曾走過,皮肉又嫩,金蓮又小,怎禁這跋涉之苦?只行了二三裡路,腳心俱已踏破,況又心緒不佳,受那風吹日曬,就是那容顏,比著今日已減退了許多,你道可憐不可憐?虧不盡悟圓是天生好人,不惟不嫌他帶腳,連一路盤費卻都是他一面包管。這三百里路整整走了半月,方才到了。大家到了金溪縣城內,悟圓訪問到白衣庵門首,使人傳報了,悟真出來,將眾人讓至禪堂。大家合十畢,分賓主坐定,悟真道:「賢弟一別六年,絕無音信,今日甚風兒將你吹來到敝庵?」

  悟圓道:「不為別事來,專來借貴剎避禍藏身。」

  悟真道:「聞的閔念四路經貴處,為禍甚慘,貴庵亦曾被他害否?」

  悟圓道:「他如今據住了青雲山為了巢穴,我那裡數十裡地方竟成為兵豬之區了。」

  悟真向著王老嫗道:「此位老奶奶甚覺面熟,好似會過一般。」

  王老嫗道:「師父忘記了,我便是水宅上王奶子。」

  悟真道:「是了,貧僧眼力最笨,別了幾年便一時認不出。這位女娘莫不是蘭英小姐?」

  王老嫗道:「然也。」

  蘭英道:「弟子遭家不造,遠來相投,只是赤手到此,無物相送,於心不安。」

  悟真道:「小姐說那裡話!難得不嫌敝庵窄狹,屈尊貴體,我這裡粗茶淡飯也還勉力得將來,只是褻尊不恭,望乞恕罪。」

  說完,悟真又問夫人福祉,蘭英把那夜中失散的事說了一遍。悟真聽了,不勝歎息。二人遂在白衣庵中住了月餘。

  一日,蘭英與悟圓說道:「我如今家已殘破,母親又無音信,渺渺一身,將欲何歸?不知我生前造下甚孽,故罰我今世裡受此孤苦,到不如削髮為尼,與你做個徒弟,寄身空門,隨緣度日,暮鼓晨鐘,朝夕讖拜。一來消除我前生業障,二來也推卻我當境苦趣。到還覺清淨些。」

  悟圓道:「小姐快不要想這盡頭路,你怎麼比的俺們?俺們久棄塵緣,年已半百,身如野鶴,無拘無系,方能為此。你如今正是一枝蓮花初出淤泥,後邊福祿正自無窮,如今即遇此兵變,也是眾生罪孽連累了小姐。奶奶此時雖然不見,樹葉還有相逢,怎便知沒有聚會的日子?我看小姐福相,乃是金屋人物,我空門之中怎能當的你?快不要想俺們這盡頭之路,誤了你終身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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