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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九裡松吳郎刮目 十錦塘蕩子留心(2)


  西湖景致,大家觀之不盡。鄭漢源道:「湖岸上遊人太多,咱由蘇堤而南,直至斷橋,泛舟湖心。那裡我有人伺候,閒人不好進去攪亂,不如到那邊去自在遊賞。」

  眾人道:「如此甚妙。」

  於是直望蘇堤行去。但見夾堤兩岸,俱是楊柳桃杏,紅綠相間,如武陵桃源一般。走了二裡有餘,方至斷橋。橋下早有人艤舟以待,大家上了船,直撐至湖心亭。這湖心亭東倚城郭,南枕天竿,西臨孤山,北通虎跑,平湖鏡水,一覽無遺。吳瑞生徘徊四顧,見湖山佳麗,如置身錦繡之中,不覺慷當以慨,說道:「這青山綠水,閱盡無限興亡。斷塔疏鐘,曆過許多今古。光陰幾何,盛事難再。今吾四人,萍水相逢,頓成知己,誠不易得之會也。豈可無詩以記今日之勝。」

  鄭漢源道:「請問吳兄,今日之詩是怎麼樣做法?」

  吳瑞生道:「若每人一首,恐耽擱時刻,不如每人一句聯成一律。上句既成,下句便接,若上句成而下句接不來者,令堆瓊斟巨觥以罰之。」

  鄭漢源道:「此法還未盡善。詩句咱每占了,卻將堆瓊置於何處?不如咱四人作開句,下句俱是堆瓊接續。倘堆瓊擱筆,大家各斟一杯以罰之。」

  吳瑞生道:「惶恐,惶恐,我只說堆瓊有太真之貌,不料又負謝姬之才,真令人愛死,敬死。」

  堆瓊道:「妾怎敢班門輪斧。」

  趙肅齋道:「堆瓊詩才是我們知道的,不必太謙。」

  說完即取湖景為題,按長幼做去。

  (李):三月西湖錦繡開,
  (燭):山明水秀勝蓬萊。
  (趙):風傳鳥鳴花陰轉,
  (燭):船載笙歌水道回。
  (鄭):三竿僧鐘雲裡落,
  (燭):六橋漁唱鏡中來。
  (吳):分明一幅西川錦,
  (燭):安得良工仔細裁。

  眾人詩句聯完,吳瑞生,離坐攜堆瓊手道:「美人具此仙才,即以金屋貯之,亦不為過。而乃墮落青樓,飄泊如此,亦天心之大不平也。前見卿為卿生愛;今見卿又不由不為卿生憐矣。」

  堆瓊聞瑞生之言,因感激於心,不覺眼中含淚道:「薄命賤妾,幸得與君一面,已自覺緣分不淺。今為席間鄙句,又深戀戀於妾,使妾銘心刻骨,終身不敢有忘。」

  鄭漢源對眾人道:「你看他二人綣戀於此,真正一對好夫妻。待弟回家另擇吉辰,薄設芹酌,以償他二人未完之願。」

  堆瓊謝道:「若果如此,感佩不盡。」

  趙肅齋道:「此事還俟異日,今日且說今日。這湖心亭非專為我五人而設,豈可久戀於此。如今九裡松、百花園,因聖上有志南巡,修整的異樣奇絕,咱們何不到那邊一遊。」

  眾人道:「趙兄說的是。」

  於是大家又上了船,離了湖心亭,複望斷橋而來。

  到了斷橋,各人上了馬,堆瓊仍上了轎子,一路渡柳穿花,觀山玩水,不一時已到九裡松、百花園前。四人下了馬,堆瓊出了轎子,正欲進園,忽見園內一夥雜耍扮著八仙,唱著《道情》,篩鑼動鼓而來。此時園外人往裡擠,園內人往外擠,正是人似湖頭,勢若山崩,一擁而出,遂把眾人一沖,沖的趙肅齋、鄭漢源、李如白、燭堆瓊各不相見。

  吳瑞生忙在人叢中四下遙望,但見人山人海,那裡望的見,又尋到園裡園外,尋了個不耐煩,總不見個蹤影。複回九裡松尋找,不惟不見他四人,連琴僮、書僮也不見了。吳瑞生正欲安排獨自回城,忽見一群婦女笑語而來。吳瑞生定睛一看,見內中一位老的,還有一位中年的,獨最後一位女子約有十六七歲年紀,生的十分窈窕,但見:

  臉暈朝霞,眉橫晚翠,有紅有白,天然窈窕生成;不瘦不肥,一段風流描就。嫋嫋娜娜,恍如楊柳舞風前;滴滴嬌嬌,恰似海棠經雨後。舉體無嬌妝,非同狐媚妖冶;渾身堆俏致,無愧國色天香。

  你道這三位婦子為誰?那位老的是翠娟的母親,那位中年的是翠娟的姑媽,最後那位女子就是翠娟小姐。金禦史因清明佳節著他出來塋前祭掃,金昉先回,他母女尚在九裡松觀看湖景,也是吳瑞生的姻緣合當有湊,無意中便覿面而遇。吳瑞生見這位女子生得佳麗異常,心中悅道:「堆瓊之容嬌而豔,此女之容秀而凝福,相雖有貴賤之別,然皆為女中之魁。我吳瑞生若得此女為妻,以堆瓊為妾,生平志願足矣。但未知此女是誰家宅眷,我不免尾於其後,打聽一個端的。」

  遂跟著那三位婦女,在後慢慢而行,不住的將那女子偷看。那女子也不住的回顧吳瑞生,吳瑞生愈覺魂消,走了箭餘地,來到十錦塘。那十錦塘早有三乘轎子伺候,那兩位夫人先上了轎,隨後那女子臨上轎時,又把吳瑞生看了幾眼,方把轎簾放下。才待安排走,忽路旁轉過一個漢子來,向那跟隨的使女道:「這轎中女眷是誰家的?」

  那使女道:「是城中金老爺家內眷,你問他怎的?」

  那漢子竟不回言,直走到一個騎馬的後生面前低低的說了幾句,那騎馬的後生便領著一夥人揚長去了。

  看官你道這騎馬的後生是誰?也是杭州城中一個故家子弟。姓鄭名一恒,他的父親也曾做到戶部侍郎,居官貪婪異常,掙了一個巨萬之富。早年無子,到了晚年,他的一個愛妾才生了鄭一恒。這鄭侍郎因老年得子,不勝愛惜,看著鄭一恒就如掌上珠一般,嬌生慣養,全不敢難為他。年小時也曾請先生教他讀書,他在學堂那肯用心。雖讀了十數年書,束修不知費了多少,心下還是一竅不通。他父親見這個光景,也就不敢望他上進,遂與他納了一個例監。到了十七八歲,心愈放了,他父親因管他不下,不勝忿怒,中了一個痰症,竟嗚呼哀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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