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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盧雲卿(2)


  雲卿獨歎曰:「爾輩毋得輕忽此人,試觀其姿貌非常,豐神絕俗。異時貴顯,恐非座中諸子所及,豈長於貧賤者乎!」

  遂呼僮而訊之,曰:「劉新,字月嵋,家極貧,乃錢塘縣特拔之士。」

  雲卿驚歎曰:「原來即是劉月嵋,向聞其名,今又獲睹其貌,信佳士也。」

  時新年才十九,貧而未娶,所居即在汝佳宅後裡許,乃同庠友也。

  汝佳嗜酒日甚,雲卿每每諫曰:「酒乃狂藥,過飲必致成疾。子方壯年,正直努力功名,何乃以沉湎為樂,甘於自棄乎!」

  汝佳笑曰:「一壺自隨,劉伶也;舉杯邀月,太白也。吾將踐二子之跡,而老於醉鄉矣!且吾之嗜酒,亦猶卿之嗜琴,各從所好,何相阻耶!」

  時有李君來者,亦豪於酒,一石不醉,與汝佳為酒友,每日縱飲,必至酩酊而後已。而汝佳果以此獲疾,日漸襬羸,其酒漸至頃刻不可缺。

  一夕吐血數升而死,年才二十三。雲卿撫棺而泣曰:「曩時鼓琴自蔔,而斷第三弦,吾以為不祥,豈知夫妻果止于三載乎!哀哉!夫子不納我言,而竟以貪飲夭折,禍實自貽。」乃作二絕以挽之曰:

  煙花三載負春風,終日醺醺似夢中。
  只恐夜台渾未醒,卻教哀鳥喚晴空。

  其二

  文章枉得一時名,明鏡那知忽地分。
  君不自珍天豈惜,可憐鴛塚獨招魂。

  自冬間殯厝于祖塋之側,忽爾又屆清明。其墓背山面湖,靠近嶽廟。張翁即於節前,整備紙錢、酒榼,帶領雲卿姑媳並僮婢數人,上墳祭掃。

  雲卿遍身縞素,愈覺芳妍。滴酒長號,淚下潸潸如雨。及祭掃已畢,即於墓前芳草之上,布席團坐而飲。

  于時正值二月中旬,豔桃嫩柳,掩映湖山。杭人以掃墓而游於湖上者,紛紛如蟻。

  忽有一生,自墓側經過,遠遠覷見雲卿,潛身偷視。婢有芳蘋者,指謂雲卿曰:「娘亦認得此生否?即曩夜席上之劉月嵋也。」

  雲卿低低笑曰:「面貌雖似,怎知果是那生。」

  劉月嵋亦素慕雲卿之美,而以張翁在座,唯恐望見不雅,遂由嶽墓而去。

  既而雲卿肩輿,亦從孤山轉至斷橋。在橋畔柳蔭之下,剛值月嵋步至,打個照面。雲卿急以囉扇半遮,月嵋閃避堤邊,佯作看花,而徐吟《蔓草》之章曰: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歌之數四,遂緩緩尾在雲卿輿後。將抵錢塘門,忽見一婢,遲後數步,以白汗巾一幅,擲於月嵋足邊。

  月嵋欣然拾置袖內,遂自間道趨歸。出而視之,芳香襲人,中綰一結。解結著時,內裹發三莖、珠五粒、錢一枚。綢繹至晚,而莫測其故。將至夜分,猶徘徊于步簷。

  有一老蒼頭,喚為丘潤三者,雙目雖瞽,而性極聰敏。聞嵋躊躇咄咄之聲,遂問曰:「郎君有何心事不決,何不問於老奴?」

  月嵋歎息曰:「此事恐非汝能解測。」曰:「郎第言之。」月嵋遂以實告,潤三抵掌而笑曰:「郎君枉讀書了。如此極明極易之謎,為何解喻不出!夫發三莖而珠五粒者,三五十五,珠乃月圓之象,是約郎在十五夜相會。又以錢一枚者,欲郎在前門等候耳。」月嵋驚悟,點首曰:「是矣!是矣!」

  原來次日即為望夕。當夜淡雲籠漢,星月微明。月嵋悄然步出前街,向扉而徒倚久之。

  俄聞門內有咳嗽聲,月嵋亦微微咳嗽。須臾門啟,雲卿在前,一婢背負包裹,隨後而出,即芳蘋也。

  月嵋且驚且喜,急挽雲卿之袂而至其居,掩扉低語曰:「蒙卿不以鄙人寒陋,而肯相隨,感且不朽。但虞事泄而被辱,某固甘忍,其如芳卿何?」

  雲卿曰:「君且無恐,妾已慮之審矣。妾事舅姑,頗能孝敬。而張翁為人,仁慈寬厚,矧與君累世通家也,即使事泄,必不忍顯暴而構鼠牙。若在予父,愛妾尤甚。君但於湖上覓一戚屬,暫時避跡,以覘其動靜何如,然後妾自另為之計,必不貽害于郎也。」

  月嵋喜甚,亦無暇細語,實時解帶下帷,曲盡其繾綣之意焉。

  有頃雞鳴,攬衣而起,遂自湧金門至湖,潛避于嵋之舅氏崔鳳家。

  是日將曉,張翁猶在酣寢,婢女驚報其故,翁喟然曰:「是予之過也,若為早嫁,安有此事。」即遣人密報訥齋。

  訥齋方食早膳,不覺驚愧失箸,奔馳告翁曰:「弱息有此醜行,辱及爾我,罪不容誅。竊料其去,蹤跡不遠,兄宜立刻遣人四處緝訪,擒控置法。毋使為門戶羞,弟實快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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