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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西子廟二美識面 自芳館兩人含情


  瘦翁既至羅浮親訪梅氏,猗猗一心專向梅郎,無複留意秦生。而芷馨則思念秦生,前情刻不能忘,謂猗猗曰:「從前那秦相公才貌雙絕,老爺既有相攸之意,到有見識,於今辭了現在的又去訪梅相公,真是自惹煩惱。」

  猗猗曰:「此是正理,芷馨你如何這樣說?」

  芷馨曰:「正理固是正理,我怕這梅相公的事有些荒唐。」

  猗猗曰:「怎麼有些荒唐?」

  芷馨曰:「從前說梅相公已到西泠來了,如何在西泠四路尋訪卻無蹤跡,可見這個到西泠的信息已屬荒唐;這個信息不真,則梅相公未娶的信息亦未必真,即從前梅家來書亦未必是假。老爺今到羅浮,設若梅相公已娶奈何?若其已娶,小姐既不能歸梅相公又無處再覓秦相公,豈不兩下落空了?」

  猗猗聽罷,長歎無語。時辛夷花開,猗猗因口占一絕雲:

  閒愁無語對東風,萬緒百端寫莫窮。
  不解花神頻擲筆,有何春怨慣書空。

  芷馨聞猗猗吟畢,亦愁眉無語。

  卻說桂蕊每求山嵐為訪雪香蹤跡,杳不可得。桂蕊曰:「梅郎此時諒必已回羅浮去了,但他從前來時應該有人知覺,何都說沒有姓梅的到西泠來,莫非梅郎本未到西泠來?那松、竹在銷魂院所說是誑我的?」

  心中疑惑不定。一日,謂山嵐曰:「想梅郎此時已回羅浮去了,欲煩父親到羅浮走一遭,親見梅郎,言兒下落。」

  山嵐曰:「從前賈遁翁也欲尋訪梅郎,不知他可同去否?我到西子廟對月鑒說,叫他問一聲;倘賈遁翁也去,我便好同他去。」

  桂蕊曰:「這也好。」

  山嵐遂到西子廟來,時月鑒游終南已歸,山嵐將約遁翁同到羅浮的意思告知月鑒。月鑒曰:「遁翁已到羅浮去了,想此時將要轉身,山翁不必再去。」

  山嵐聽說,意乃中止,歸謂桂蕊曰:「賈遁翁已到羅浮去了,不日梅郎當與偕來,我可不必去得。」

  桂蕊聽說乃罷。

  一日,桂蕊對山嵐夫人石氏曰:「聞西子廟甚是幽靜,孩兒閑坐無聊欲去看看,以消愁悶。」

  石氏應允,遂同桂蕊出門。時值二月天氣,桃花初放,桂蕊見花生感,行路之間,口填《千秋歲引》一闋:

  綠滿支頭,紅稠屋角,一帶夭桃開灼灼。武陵何處春無主,崔郎不至花空落。幾日風,幾日雨,總愁著。
  無奈不逢傳書鶴,無奈不逢填橋鵲。回首風流委溝壑。當初漫留巫岫語,而今誤我秦樓約。睡昏昏,情脈脈,幾拋卻。

  填畢,再行不數武,即至西子廟。

  桂蕊與石氏同入,則先有麗人在焉,蓋即蘭猗猗也。時猗猗亦因春悉難遣,與芷馨同遊廟中。桂蕊一見,暗暗稱美;而猗猗卻瞻仰西子神像,不覺有桂蕊至。芷馨見桂蕊亦凝眸注視,寂然無語。猗猗忽念桂蕊贈雪香詩末二句雲:「『不遇范公全晚節,西施誰與泛湖遊』?」

  桂蕊聽得,暗思曰:「這是我贈梅郎的詩,這個美人怎麼知道?」

  因念第三韻,曰:「空含蕩婦三千淚,少嫁商人一段愁。」

  猗猗聽見,亦暗思曰:「這是桂蕊贈秦生的詩,我這西泠怎麼也有人曉得?」

  回頭看見桂蕊,著了一驚,因念這西泠竟有如此美人,遂進前與桂蕊為禮,問桂蕊曰:「敢問尊姓?」

  桂蕊曰:「姓山。」

  猗猗指石氏問曰:「這位是誰?」

  桂蕊曰:「是家母。」

  桂接問曰:「姊姊尊姓?」

  猗猗曰:「姓賈。」

  指芷馨問曰:「此位是誰?」

  猗猗曰:「小婢芷馨。」

  桂蕊暗思曰:「我聞賈遯翁有女,才貌雙絕必是此人。賈遯翁尋訪梅郎必是欲把此女許他,但我贈梅郎的詩,不知他從哪裡知道?」

  欲待問個明白,這廟中不便說話,因對猗猗曰:「久慕姊姊才名,今日一見,奚啻三生。姊姊如不嫌棄,此去寒舍不遠,請到家中一敘。」

  猗猗曰:「尊府何處?」

  桂曰:「西去十餘家。」

  猗猗曰:「離寒舍亦不遠。」

  桂曰:「尊府何處?」

  猗猗曰:「東去二十餘家。」

  桂蕊曰:「也算得是鄰舍了。」

  猗猗曰:「我觀山姊人物秀美,吐屬風雅,真是有才有貌,相隔不遠,何以寂無聲稱?」

  桂曰:「如姊姊才美貌美,方能藉藉人口,似我曾何足道;且我是從羅浮新搬來的,就居未久,妍媸俱無人知。」

  猗猗聽說是從羅浮搬來的,遂悟及從前父親說梅郎未婚,是個新搬來姓山的說的,莫非就是此女之父?我欲問梅家實信,諒這女亦必曉得,乃謂桂蕊曰:「寒舍有個自芳館,是我一人所居,頗屬幽雅,姊姊若不嫌棄,可到捨下一遊。」

  桂蕊曰:「我方邀姊姊到捨下,姊姊又欲邀我去,到底依哪個的是?」

  芷馨曰:「我家自芳館真好春色,還是到我家去好。」

  桂蕊問石氏曰:「母親去否?」

  石氏曰:「偶爾相逢,怎好輕造?」

  猗猗曰:「這個無妨,家父已到羅浮去了,家下只有老母,正好與姊姊談敘談敘,老奶奶何必不去走走?」

  石氏曰:「家下無人,孩兒你同賈小姐去,我先回家。」

  桂蕊應諾,石氏獨去。

  猗猗與芷馨偕桂蕊到家,見了池氏,池氏亦甚愛桂蕊,敘了半時寒溫,猗猗遂引到自芳館來。

  桂蕊果見滿園春色,玩賞一會,遂到廊中敘禮而坐。猗猗曰:「尊府既是羅浮搬來的,可知羅浮梅氏名如玉、字雪香者否?」

  桂蕊曰:「與有瓜葛,如何不知?但姊姊家住西泠,去羅浮甚遠,怎麼也知這姓梅的?」

  猗猗曰:「亦有爪葛。」

  說罷,以目顧芷馨;芷馨會意,乃問曰:「從前有人傳信,說是梅相公已娶,後又聞令尊老爺說是未婚,不知誰真誰假?」

  桂蕊曰:「實在未婚。」

  因問猗猗曰:「姊姊許字哪家?」

  猗猗低頭不語。芷馨曰:「尚未。」

  桂蕊笑曰:「令尊欲訪梅郎是為姊姊婚姻否?若姊姊得配梅郎,倒是天生就一雙美人。」

  猗猗含赦。芷馨曰:「我家老爺原是此意哩。」

  桂蕊謂猗猗曰:「姊姊在西子廟所吟之句,是從何處得來的?」

  猗猗曰:「去年有個姓秦的客人,在我這館隔牆作寓,去後遺下詩稿一卷,被芷馨拾得,稿中有這首詩。」

  桂蕊曰:「是羅浮詩妓桂蕊所贈否?」

  猗猗曰:「正是桂蕊所贈,姊姊何以知之?莫非認得桂蕊?」

  桂蕊曰:「我不認得桂蕊,但此詩已傳遍羅浮,故我知這首詩。」

  猗猗曰:「那桂蕊與姓秦的甚是有情。」

  桂蕊曰:「依姊姊說,這姓秦的其中不無疑竇?」

  猗猗曰:「有何疑處?」

  桂蕊曰:「我在羅浮聞桂蕊此詩即是贈姓梅的,不聞有個姓秦的。」

  猗猗曰:「果是贈姓梅的否?恐姊姊所聞有誤。」

  桂蕊曰:「我之所聞非誤,只恐姊姊誤了。」

  猗猗曰:「這人明明姓秦名諧晉,現有詩稿一卷在這裡,我何得誤?依姊姊說實在是贈姓梅的,或者秦生愛桂蕊這詩雜入稿中,也未可知。」

  桂蕊自思:「我這贈梅郎詩並無一人知得,豈複有他人雜入稿中之理?他說的秦生莫非就是梅郎,但梅郎無故改姓更名,這又令人不解。且索全稿一觀便知是與不是。」

  乃謂猗猗曰:「姊姊說秦生有詩稿遺失在此,請借一觀。」

  猗猗遂命芷馨將所謄雪香詩稿拿出,遞與桂蕊。桂蕊接來一看,便曰:「這些詩都是那姓梅的所作,姊姊說是姓秦,誤矣。」

  猗猗曰:「姊姊何以知都是姓梅的詩?」

  桂蕊曰:「梅生詩稿我曾看過。」

  猗猗曰:「既是梅生,何以改名秦諧晉?」

  桂蕊曰:「這卻不知是何緣故。」

  猗猗曰:「稿中所載松翠濤、竹嶰谷卻是何人?」

  桂蕊曰:「是梅生契友。」

  又曰:「桂蕊所贈鴛鴦圖姊姊見否?」

  猗猗曰:「亦遺失在此。」

  遂命芷馨出圖相視。桂私語曰:「昔日寫此以贈梅郎,今日梅郎複贈美人,這幅鴛鴦圖倒是個連環套。」

  猗猗隱約聞之,謂桂蕊曰:「姊姊說些甚麼?」

  桂蕊曰:「不曾說甚麼。我想這詩稿及鴛鴦圖,不是遺失的,是有意贈姊姊的。」

  猗猗低頭不語。芷馨曰:「真的是遺失的。」

  猗猗曰:「姊姊與梅生未必無情。」

  桂曰:「何情之有?」

  猗猗曰:「不是有情,梅生的事怎這樣清悉?」

  芷馨曰:「不管有情無情,有意無意,各人寸心自知。」

  三人相視而笑。

  複坐談一會,桂蕊辭去。猗猗曰:「與姊姊坐談,可以終日忘倦,何遽言別?」

  桂蕊曰:「相見不遂,姊姊若不嫌棄,自有得侍朝夕的日子。」

  猗猗曰:「於今既屬相知,姊姊可時來舍一接清談。」

  桂蕊漫應之,遂命畹奴送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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