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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翠濤阻雪賦新詩 雪香泊船逢故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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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婢謂松曰:「相公船到這裡,將欲何之?」 松曰:「往西泠去的。」 菊婢曰:「到西泠何事?」 松曰:「去尋梅相公。」 菊婢曰:「梅相公自八月到西泠,於今怎尚未歸?」 松曰:「不知是何緣故。」 菊婢曰:「此去遇見梅相公,說起我姑娘的事,梅相公不知如何感傷哩。」 松曰:「自不待言。」 舟行半日,忽然朔風狂作,舟子急將船泊住。漸漸陰雲四合,雨雪霏霏。直至次日,雪深尺許,風猶未歇。松困坐無聊推篷起視,則見滿地銀鋪群山玉立,好一派雪景。舟子曰:「前梅相公阻雨曾作有詩;今日相公阻雪何不也作一首?」 松曰:「你倒是個有趣的人,就依你的話作它一首。」 乃步唐祖詠《終南積雪》詩原韻,呵開凍筆作一絕雲: 朔風催雪急,迷目望無端。 皓色千峰淨,清光萬里寒。 吟罷,謂菊婢曰:「桂姑娘教你作詩否?」 菊婢曰:「雖略曉得些,到底做不出來。」 松曰:「你做一首看。」 菊婢沉吟半晌,乃曰:「做得兩句。」 松曰:「念得我聽。」 菊婢曰:「是下韻哩:『空花天女散,玉指亦生寒。』」 松曰:「也有思路,可將上韻做起來。」 菊婢曰:「做不起,不做也罷。」 過了兩日,雲收天霽,日午風微,舟子開船,又得了半日,黃昏抵岸。少時,一船複至,同泊岸邊。至一更後,萬籟俱寂,松忽聽見鄰舟有詠詩聲。傾耳聽之,但聞二句雲:「一去長亭人未返,張郎何忍聽香埋。」 松曰:「此詩是桂月香作的,這是何人卻也曉得?」 又思曰:「莫非就是雪香?」 乃呼曰:「鄰舟客人是向那裡去的!」 那客曰:「回羅浮的。」 松聽得聲音,果是雪香,又呼曰:「姓梅否?」 客曰:「是也。」 松曰:「雪香你過船來!」 雪香不料松到這裡,自思曰:「這是何人喚我?」 細聽聲音卻象翠濤,亦呼曰:「是翠濤否?」 松曰:「然!」 雪香遂急忙過船,與松相見。時菊婢已經睡熟,雪香未之見也。問松曰:「翠濤怎到這裡?」 松曰:「為尋你而來。」 雪香曰:「母親在家安否?」 松曰:「甚安。伯母因你在外日久,心下掛念,命我來尋你與老伯回去。」 雪香曰:「有勞翠濤路途辛苦。」 松曰:「老伯怎的不回?」 雪香曰:「家父已入仙境,諒必不歸。」 松驚問其故,雪香曰:「我在西泠到處尋訪,迄無知者。一夕閒步月下,聞吹笛聲,信步走去,見有茅屋數椽,三人對飲:其一老翁發眉俱古,一年少白衣朱冠,一叟斑白。老翁言叟與我同鄉,留飲酒。叟言家父蹤跡,去那裡不遠,約我次日來可以相見。次日我依舊到那地方,並無茅屋。正駭異間,一紙飛墜,中有四語雲:『已歸仙府,相見何悲。重到西泠,二美偕歸。』這不明明是家父指示麼?膝下承歡,不能再得,真覺言之痛心!」 言訖泣下。松曰:「老伯得歸仙府,便可萬年常存,雪香何用悲也。」 坐了一時,松又曰:「老伯指示四語,下二語雲『重到西泠,二美偕歸』。雪香的婚姻當在西泠,不止得一,並可得二。」 雪香曰:「我因思念家父,未曾悟及這兩句。你今道破倒也不差。」 松曰:「果有此事耶?」 雪香曰:「西泠界口有個姓賈的名遁翁,無子,有個女兒貌比西子才似班姑,驀然見面,令人魂銷。我遂於附近一個西子廟作寓,欲尋進步。不意不消尋得,那賈遁翁愛才如命,走至廟中見我詠西子詩,便覺心喜,一見面時即請到他家居住。尤幸所居與賈女臥室僅隔及肩之牆。女有一婢名叫芷馨,貌甚可人,亦知文墨,因婢得與賈女相見,彼此留情已經兩月。賈翁亦有意許我坦腹。會賈母有疾,家中無人料理,始辭我去。尋思這兩句,再到西泠,這段姻緣或者可成。」 松曰:「一定可成無疑。雪香偏有這好奇遇,我想你再到西泠,還不止這段姻緣。」 雪香曰:「何以見得?」 松曰:「老伯指示的話,言『二美偕歸』,只怕還有個美人相遇。」 雪香曰:「厥婢芷馨與我亦有成約,豈不也算得一美?」 松曰:「這也是的。只是你與那婢已經夢入陽臺否?」 雪香曰:「賈女的約束甚嚴,婢子亦莊重不挑,決無苟且。」 松曰:「我卻不信。當蹤跡漸密的時節,未必無見景生情的事。」 雪香笑曰:「不信由你,我也無庸置辯。」 松曰:「雪香,你幾時起程的?」 雪香曰:「走了好幾日。這兩日阻雪,真是困人。」 松曰:「作有賞雪詩否?」 雪香曰:「未作。翠濤你作否?」 松曰:「步祖詠原韻作了一絕。」 雪香曰:「看看。」 松遂尋出稿兒遞與雪香。雪香視之,曰:「可與祖詠詩媲美。」 松曰:「這就是虛譽無當。」 雪香曰:「誠非虛譽。詠雪詩易落俗套,你這一氣清空的真妙句。即如古人詩,惟羊孚囋雲『資清以化,乘氣以霏,遇象能鮮,即潔成輝』最佳;陶靖節之『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更覺超妙;祖詠之《終南陰嶺秀》一篇,王右丞之『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間』,韋左司之『門對寒流雪滿山』,亦不愧大雅;若柳宗元之『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已不免有霸氣;至鄭穀之『亂飄僧舍,密酒歌樓』愈落俗徑;而韓昌黎之『銀盃縞帶』及『白霓先起途,從以萬玉妃』,何遜之『若逐微風起,誰言非玉塵』,皆俗之俗者也,能去其俗,則佳矣!」 松曰:「雪香所論固是,然不免唐突古人。」 雪香曰:「非我私言,漁洋歸愚已先我言之矣,但未如此其詳耳。」 松曰:「由是而論,則李義山之『人疑迷面市,馬似困鹽車』,蘇長公之『凍合玉樓寒起栗,光搖銀海眩生花』,皆是沾泥絮?令人噴飯者也。」 雪香曰:「坡詩固不佳,然而王荊公以『兩肩為玉樓,目為銀海』解之,則更穿鑿支離,毫無意味。」 松曰:「尚論古人,放開眼孔,猶是易事,自己下筆卻也大難。二人直談至深夜,雪香方過船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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