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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張貴兒女扮男妝 盤把總傳消寄信(3)


  思齋愈覺驚訝。那漢見思齋只管盤問,因問道:「前輩可識黃太公麼?」

  思齋道:「只老夫便是。」

  那漢聞言大喜,忙跪下叩頭,思齋急扶起,引至草堂。那漢除下草笠腰刀,請思齋上坐叩見,思齋不肯,三個一齊跪下,磕了頭起來,垂手立在一邊,躬身稟道:「末將盤為連,奉姑爺、公主將令,齎書到來,奉候太公太婆,就令末將住在府上,俟姑爺回來,一同奉迎車駕到嘉桂嶺供養。」

  說畢,把包袱打開,取逢玉並李公主書奉上。

  思齋忙開來看了,滿面愁容,吩咐小廝看茶,拿書走進後堂來,與沙氏商量道:「這個畜生,又走在嘉桂嶺招了李公主!媳婦聞之,氣惱起來,如何是好?」

  沙氏道:「李公主是甚麼樣人?」

  思齋道:「是嘉桂山瑤王李剛之女,剛死無嗣,眾將立之為王,萬曆十九年歸降朝廷,封金花公主,有眾二十萬,勇將百余員。彼亦有與爾,要俟逢玉往德慶訪了姑娘回來,請爾我邀同張親翁一門搬至嘉桂供養,先使一個將官齎甘旨銀二百、大紅緞壽衣二襲到來。來意雖美,只是媳婦遭此大難,千辛萬苦尋到我家,夫婦尚未會面,忽聞此信,寧不氣殺!」

  沙氏聞言,亦愀然不樂。卻早被貴兒聽見,笑容可掬的走上前來道:「聞黃郎有書到來,求公公把與媳婦一看。」

  思齋見貴兒來索書看,不可不與,因歎口氣道:「不肖畜生,前已誤了媳婦,今又胡行亂做!媳婦,爾看我夫婦之面,不要氣他罷!」

  遂把書遞與,貴兒看了大喜道:「公公,媳婦之仇有報矣!」

  思齋忙問道:「如何見得?」

  貴兒道:「火帶山賊與南嶺、磜頭諸賊,相為犄角,兇悍異常,執官吏,攻鄉保,齮齕墳墓,系累子女,屠戮人民,暴骸藪澤。凡百姓被擒至寨,用索貫其鼻,穿其踵,倒懸在梁上,迫其寫書與家人親戚,備銀來贖,送了千金又要萬金。故此人一被擒,莫想得生。家父母年將七十,那裡經得恁般磨折?一到火帶,其死必矣!欲報父母之仇,非有強兵勇將不可。黃郎雖文武全才,其如無尺寸柄奈何?此媳婦之所深憂也。今幸李公主有如此之兵,有如此之將,又與黃郎情投意密,若托黃郎求之,彼必不惜興一旅之師,為媳婦誅此殘賊也!但得黃郎早些求他為妙。早則父母屍骸或猶可得,遲則白骨滿山,恐無可認處耳!」

  說畢泣下。思齋大喜道:「媳婦有如此雅量,又有如此見識,為父不及也!且媳婦有此孝思,神天必相佑助,親翁親母,必不至與諸難人同盡,願媳婦勿慮。逢玉四月往大紺,為父計之,約七八月間必然到得家中。既到家中,即命複往嘉桂請兵。諒在十月內外,必然破得火帶,救得親翁,媳婦寬心。」

  貴兒泣諾。思齋忙吩咐治酒,款待差官,出來收進禮物,安頓盤把總三個。誰知逢玉已被梅小姐招在天馬,後面又生出許多事故,竟不能回,看看數將幾終,歲且更始,融風布序,急景凋年,而逢玉音信竟杳然。貴兒愁得漸漸玉容消瘦,心亂如麻,又恐公姑憂慮著他,怕老年人生出病束,不是耍處,外面佯為歡笑以安公姑之心,至夜輒伏枕上流涕,淚痛所積,衾枕皆丹。悲痛到無可如何,輒寄諸吟詠,以寫其悲情,所作皆悲酸慘絕,如猿啼鶴唳,不堪入耳。不能悉錄,今錄其一,以見其餘:

  角枕宵長夢不成,羞翻舊史說緹縈。
  身終病後哀歌短,家為詠悲歎為榮。
  孤月透簾寒有影,悲風到地壯無聲。
  恨深入骨殊難報,血淚潸潸暗自傾。

  冬盡春回,木旺生火,久鬱之人,忽變成個心痛的病。初時還覺忍得住,到後漸漸難忍,日夜呻吟。思齋夫婦大驚,急忙延醫調治,所用不外竹黃、川貝、連翹、牛蒡,藥不對病,漸漸沉重。一日,晨起淨手,忽大叫一聲:「痛殺我也!」

  昏暈在地。

  未知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醉園評:離散之余,只有投桃花村一著,然妙有盤將軍一信,急急生出下文。不然,文字便難轉身矣。

  野隺道人曰:醉園極不許這回文字,愚謂此回文字,其細膩熨帖直臻絕頂。看他寫李公主之恨天馬、痛逢玉,便至憤絕,便至放聲大哭,是公主家身份。貴兒之恨火帶、痛父母,只是偷泣,只是鬱悶,是媳婦家身份。至於秋穀之望逢玉,不異思齋之望逢玉,而卻各有分數,各有口角。文字至此,真毫髮無遺憾矣,尚何議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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