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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你為我奔我因你走同行不是伴 他把誰呼誰將他喚事急且相隨(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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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又入城找尋,一連數日,早將身邊銀子吃完。只得歎口氣道:「罷了,罷了,真是小騙遇了大騙了。」一時進退無門,因想道:「外鄉酒不如故鄉水。我回去,極不濟還是尚書阿舅,誰不奉承。在此誰來理我。就是貝公子與我費嘴,我去求姐夫,姐姐也要看顧我三分。」 主意定了,遂將身上幾件衣服賣了,放在腰間做盤纏,往湖廣一路而走。誰知禍不單行,天豈佑惡。甯無知到了山東地方,一日正走著路,忽遇著一起逃荒百姓。走到面前,見他獨自一個走路,竟一擁上前,一把捉住。寧無知雙拳難敵四手,早被眾人推倒,按頭的按頭,摁腳的摁腳。眾人將他腰間亂搜亂挖,盡行搜去,又見他穿著綿衣,也剝了下來,連鞋襪也剝了。寧無知在地下亂滾亂哭,高叫哀求。眾人哪裡理他,便一哄的爬山過嶺的去了。 寧無知在地上滾哭了一會,只得立起身來,身上只留得一件白布褂兒,一條褲子。因歎氣道:「這想是『惡中取』了。還算我造化,不曾被他打傷哪裡。若是打壞,走不動,只好餓死在這荒郊野外了。」因見天色漸晚,只得挨入村中,逢人告訴被拐苦楚。有人憐他落難,留他歇宿。幸喜是八九月天氣,夜間還不大冷,宿了一夜,次日只得又行。 自此沿途求乞,到了通水路的所在,便混入驛中與人扯纖,一路下來。這日恰恰幸小姐隔夜吩咐了家人,雇縴夫趕路。船到山水驛,家人上去與驛官討了幾個應故事水夫,便又將銀子雇人。這些驛夫見有銀錢雇人,大家來爭。家人只揀幾個精壯的雇了。寧無知是一向受用的,今日初進,身子也還好看,故此在內,遂一齊上纖。不期一時尿急,在後面小解,誰知被人細細看明。他不曉得,竟自上纖而走。不一會,忽背後有人趕來,扯著說道:「公子喚你,可跟我上船。」寧無知吃了一驚道:「公子喚我做什麼?」家人道:「我哪裡曉得。」遂扯著就走。 家人領他上船,只見毛小姐改了男妝,飄巾闊服坐在艙中。寧無知看見連忙跪下磕頭,道:「不知公子喚小的做什麼事?小的並不曾躲懶,求公子饒恕。」假公子道:「我見你不像是個驛夫,想是好人家出身,為何作此賤役。想是犯了什法,配在驛中。你從實說出,我有處置。」甯無知見公子並不怪他,便滿心歡喜道:「小的實是好人家兒女,並不曾犯法。公子要問起小的根由,小的有無限的苦楚,只得要直訴了。」便跪在船板上,訴道: 自小生居孝感縣,地名雖好我不善。 上無父母下無兄,一任邪心用機變。 有個姐姐是同胞,已嫁尚書誰不羨。 人人見我懼三分,讓我裝腔學花面。 姐夫愛女要擇婿,不許富家許貧賤。 借此謠言騙姐姐,姐姐聽了心中眩。 只礙姐夫在面前,忽然湊巧選秋彥。 同了兒子赴科考,我將甥女通別線。 暗約日期收聘財,白銀更有黃金釧。 喧天鼓樂正送來,姐夫恰歸親可見。 拳打腳踢打媒婆,楮婆打得團團轉。 小子見風便轉船,速去藏身只是戰。 禮物退回沒奈何,又與媒婆同一串。 全全收去匿家中,許朝許夕教人盼。 只言甥女在我家,快些備下合歡宴。 貪癡公子信為真,娶親轎子門前旋。 打扮媒婆悄上轎,充做新人去如箭。 忙將門戶緊牢栓,席捲金銀裝褡褳。 連夜逃來上兆京,三考吏員酬宿願。 誰知天理不容虧,長安市里尋飯店。 傷天害理得人財,小騙誰知逢大騙。 赤手空拳難久挨,只得還把家鄉戀。 才到山東荒野村,饑民湧出如雷電。 剝衣奪物精打精,只留布褂褲一片。 此身流落官驛中,日日幫人來扯牽。 三食粥飯不周全,五夜遮身破草墊。 如今自悔念頭差,望求公子行方便。 殘羹剩飯舍碗吃,鍋塊饅頭並冷面。 破衣破帽並破鞋,救我殘生存一線。 保佑公子與夫人,早養兒孫入翰院。 我因搬弄事和非,這才叫做活世現。 如今細細已供明,懇求放我登彼岸。 毛小姐聽完笑道:「原來你是輕嘴薄舌,短見無行之人。論理不該看你,但你今能改悔自陳,實情可憐。你今不必上岸去扯纖了。」因喚過家人吩咐道:「這個人既說得苦苦惱惱,我今是便路,可帶他到湖廣,放他回去吧。」寧無知聽見,再三拜謝起來。家人將他關在頭艙道:「公子吩咐,不許你在外探望,飲食自有人送來。」 寧無知便鑽入船頭,忙將船板蓋好。此時幸小姐同著秋萼,俱在後艙細細聽明,等毛小姐一進來,便相見大笑道:「好個公子,這件公事卻審得明白。」毛小姐笑道:「不是我會審,還虧他老實,細細供明。看起來我竟是他外甥媳婦,他竟是我的舅公。後來曉得,倒不好意思。」秋萼道:「這也是他天報,方出我家小姐的惡氣。」毛小姐道:「只不知你家的小姐後事如何?可是這樣愛富嫌貧?」幸小姐道:「我妹子知書識字,才智過人,決從父命。 你明日相見,自然曉得。但我今見他身上寒冷。秋萼,你尋件衣服與他。」秋萼忙取了幾件舊綿衣被褥,叫家人拿去。寧無知悶在船頭,正暖氣烘烘,恬然睡覺。今見賞他衣服被褥,一發歡喜。正是: 惡人雖說是天磨,畢竟天心愛處多。 不是一切折磨盡,如何改悔到心窩。 自此一路雇夫,連夜用力。不一日已到了湖廣地方,離家不遠。幸小姐甚是歡喜。 卻說廉清,在船日久,今見入了境中,恐怕鄰近官員知覺,未免又要耽擱,便吩咐跟隨道:「老爺我思家念切,若驚動了地方官,又費一番工夫。老爺我起早先回,你們後來吧。」廉清遂帶了數個家人,竟從旱路而走。廉清在馬上暗想道:「我這番榮歸,若論起來,我當初貧賤,自小虧岳父收留,教我成名。又將小姐許我,這識見知己之恩,真千古所未見,只宜先去拜謝他才是。但我如今是欽賜養親完娶,是親在前,而娶在後,又豈可違旨先及私事。還是先到家去是正理。見過父母,然後拜見岳父母,則倫理俱盡矣。」 廉清定了主意,遂在馬上加鞭,一路而行。行了兩日早到鴻漸村不遠,遂先著人通報,自己慢慢而來,早望見家中氣象與往日大不相同。原來俱是幸夫人著人蓋造齊整。那家人到家見了廉小村,跪稟道:「狀元爺榮歸,就在後面到了,特差小人先來報知。」廉小村聽了大喜,忙問道:「狀元爺幾時到幸府的?」家人道:「幸府還未曾去。」廉小村聽了,著驚道:「怎麼不先到幸府去?」家人道:「狀元爺說是奉旨養親,故先回家來拜見老太爺。」 廉小村著急道:「你快去對狀元爺說,我問他這官是哪裡學出來的?快快不要做此沒人心背情理之事,惹人談論。若是先來家見我,我也決不見他。」家人聽了連忙跑回,攔著廉清的馬頭,將廉小村言語細細稟上。廉清勒馬思忖道:「這實是我父親的厚道,但我欲至此,再奉父命而往,就不為背旨了。」便勒回馬,竟往幽蘭裡來,也先著人去報知。 幸尚書與夫人聽了,一時驚慌無措。不一會家人又來報道:「廉狀元已進村了。」幸尚書只得先叫兒子幸天寵出門迎接。廉清在馬上,遠遠看見舅子立在門前街上接他,便慌忙下馬,疾趨走到,用手攙著幸天寵道:「有勞大舅出迎,得罪,得罪!」二人攜手,遂同走入門來。只因這一來,有分教: 多情推去,有情尋來。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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