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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盂蘭會突遇魔頭遭墮落 煙花寨重施風月遇英雄(3)


  翠翹道:「行動之間大異平昔,是以知之。」

  客媽道:「兒子好眼睛,我不難為你,你須用心替我做生意。」

  翠翹道:「娘費多少銀子討我的?」

  客媽道:「二百四十兩。」

  翠翹道:「十倍利錢。」

  客媽問其所以,翠翹細述一番。客媽安慰道:「如此歪人,自有天報。虧你有見識,拿了許多行李來。」

  翠翹道:「此兒隨嫁之物,與他無干。他也決不敢來討我的東西。如此輩既喪良心,自遭橫報,不必說他了。只求娘凡事寬恕些,便是翠翹之受用矣。這是我孽障未完,故又到此,翠翹再不妄想了。」

  客媽見他這個光景,甚是得意,一下也不打他,一句也不罵他,兩個且是合得來。

  那薄幸得了鈔,躲在別處,等待翠翹起了身,然後回寓。見翠翹行李發去,頓足道:「便宜了客媽,二百兩銀子討個人,倒有六七十兩首飾衣服。我本欲上門去取討,恐一時撞著了王翠翹,扯住了要死要活,教我那時如何擺脫,豈不一發弄得不乾不淨?罷了,丟了吧,只當送與婊子了。」

  遂一口氣收拾起行李,備辦些路上使用盤纏,竟回無錫去了。

  且說翠翹複落娼家,自歎道:「我命何蹇耶!千磨百折得從了良,又受萬千之苦。今依然落在其中,豈非天之命也!這遭竟不妄想矣。」

  便醉酒微歌,人以彼求歡,彼正借人遣興。豪歌徹夜,放飲飛觴,其名遂振一時。

  來了一個好漢,姓徐名海,號明山和尚,越人也。開濟豁達,包含宏大。等富貴若弁毛,視儔列如草莽。氣節邁倫,高雄蓋世。深明韜略,善操奇正。曾曰:天生吾才,必有吾用。有才無用,天負我矣。設若皇天負我,我亦可以負皇天。大丈夫處世,當磊磊落落,建不朽于天壤,安能隨肉食者老死牖下!縱有才無命,英雄無用武之地,不能流芳百世,亦當自我造命,弄兵潢池,遺恥萬年。不然這腔子內活潑潑的熱血,如何得發付也?」

  早年習儒不就,棄而為商,財用充足,最好結交朋友。聞翠翹有俠概,因同二三壯士來訪。客媽知道明山是個出頭好漢,連忙叫翠翹相陪。

  四目瞻盼,兩下俱有幾分契愛。明山道:「聞卿來此一載。沒有一人掛在眼內,可有此說麼?」

  翠翹道:「人言過矣。妾特因人而交,相品而遇,但不以肝膽輕寄俗流則有之。若夫眼內賢愚好醜,何所不容!」

  徐明山道:「這等看起來,你倒是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若鄙人者,可充平原之萬一否?」

  翠翹道:「英雄大度,應是太原異人,即平原君殆無此豁達也。」

  徐明山笑道:「卿塵埃中物色,英雄莫錯認了也。」

  翠翹道:「我這雙識英雄的俊俏眼,好不認得真哩。」

  徐明山道:「好了,徐海今日遇知己了!卿乃解人,我為卿談解語,偶成一律請政。」

  詩曰:

  常是逢人氣不平,相看白眼太憨生。
  肝膽向來曾寄客,文章況爾複藏名。
  抱璞不收和氏璧,閉關羞作蔡生迎。
  丈夫自有英雄志,肯與爾曹效諧纓。

  翠翹道:「暗啞叱吒,千人自廢,雄則雄矣,可惜少了些王氣。」

  徐明山道:「卿可謂知言。然餘中心亦未敢以王期也。」

  因載酒留宿,翠翹即以終身托徐,徐毅然以為己任也。

  次日,即以二百金為翠翹贖身,使之另居,討一婢服侍之。翠翹道:「君何不攜我歸家,乃又起此爐灶?」

  徐明山道:「卿此言可謂不如轉玉。轉玉欲十大朝官為媒,始嫁郝生。吾獨不能以十萬甲兵迎翠翹?妻且第居此,不越三年吾迎爾於歸。大刀闊斧,劍拔弓張,前呼後擁,萬馬千軍,此徐海得志之秋也,吾妻其瀝酒東南以賀。今孑然一身,攜子安歸?如今只算得為卿贖身從良,尚未可議及也。」

  翠翹大悟。徐海乃置屋水隅,而令王翠翹居焉。徐海與翠翹處幾五月,乃別翠翹而去。去三年,杳無音信。

  一日,忽聞寇兵大至,居民逃散一空。從人皆勸翠翹遷居,翠翹道:「我與明山有約,雖兵火不可擅離此地。爾等欲去則去,否則生死同之。」

  從人不敢止,相率而去。俄有大兵一隊,帶甲數千,披堅執銳,將軍十余人,突至繞其居,大呼曰:「王夫人在麼?奉徐明山千歲令,迎請夫人。」

  翠翹因出見道:「只我便是。」

  那十數將官,幾千甲兵,一齊跪下道:「夫人在上,眾將士磕頭。」

  夫人道:「有勞列位,千歲爺今在何處?」

  眾軍道:「千歲屯兵大荒,等候夫人。」

  夫人道:「既如此,即發令起身。」

  眾將士又稟道:「夫人少停,鑾輿即至。」

  王夫人下令道:「此地居民俱我鄰佑,毋得據探劫殺,焚屋姦淫,不如令者斬首示眾。」

  令下,三軍肅然,一境平安,免于屠毒者,皆王夫人之德惠也。

  俄有大將軍二三十人,單輦宮娥而來。見夫人打躬道:「眾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叩參。」

  夫人道:「重勞列位將軍。」

  宮娥們磕頭道:「奉千歲爺命,叩接夫人。」

  夫人道:「起來。」

  迎接軍士們俱叩了頭。事完,眾將稟道:「車駕已齊,請夫人更服登輿。」

  宮娥獻上珠冠霞帔,夫人對鏡理妝,宮娥伏侍扶上鑾輿,前呼後擁而行。

  約半日,又有大兵來接。接的將官參過,獻上供膳。至第三日方到大荒,早有二三十騎探馬飛來,護衛的揚聲道:「快報千歲,夫人來矣。」

  探馬如飛而去。不一時,炮響連天,營中旗號齊起,帶甲十萬俱拱立四圍。軍兵個個披金甲,將土人人掛虎頭。中軍杏黃旗展動,鼓樂喧天,一對對刀槍鞭鐧,予鐮鉞斧,抓錘钁棍,劍戟干戈,迎將落來。軍士盡職事,繼之九把描金傘,逍遙馬上坐著一位三山帽、大紅袍、碧玉帶、皂朝靴、鐵面劍眉,虎頭燕頷,不是別人,就是明山和尚。徐海迎著翠翹道:「夫人,今日迎你從良,比郝生迎轉玉何如?」

  翠翹道:「郝生之迎轉玉,畢竟要借榮十大朝臣;大王迎妻,則取諸自己,無牛後之羞矣。」

  徐明山道:「夫人深得我心。」

  迎到營中,覺久別三年,一朝重會,昔日布衣,今朝富貴,雖非裂土分茅,卻也攻城拔地,威武可人。王夫人因勸他休燒毀民房,姦淫婦女,恣殺老幼,明山從之。自此兵到之處,便下令戒妄殺姦淫,皆夫人之賜也。

  一日,講起臨淄舊事,明山道:「這有何難?我點兵五千,洗蕩臨淄,替夫人報了這段深仇就是。」

  夫人道:「罪人只得馬不進、秀媽、楚卿,切莫荼毒他人。」

  正是:

  惟有感恩並積恨,萬年千載不生塵。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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