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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觀音閣冒險相視 文殊庵陶情題詠(2)


  翠翹看他哭得悲傷,淚如雨落;只是低著頭流淚。見束生問得急了,道:「叫我講甚的?咳,人落地頭鐵落爐,木已成舟飯已熟,生死由他,榮辱聽命罷了。」

  束生道:「寫經乃軟監之別名,經完必又有不情之使。他明知我二人情熱如火,卻以冷眼覷之。把你在宦家送來,令我再不好舉齒;不認我從前娶妾,如今難認你為妻。他機深計詭,包藏禍心,我你俱落他術中。這苦怎生受得了?妻,我有一策,向欲對你密說,人眼多,提防緊,不敢啟齒。此妒婦如此敢作敢為,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子。他既擺了絕陣計,是必竟要弄死你的!他主意已定,再不挽回。你在此死了,我又認不得你,何異於豬犬!此園西去盡多庵院,俱是尼姑。你收拾微資,逃往他處,暫躲幾時。待事少定,你遠去他方,逃命罷了!你丈夫恩愛止于此了。」

  翠翹點頭而已。忽驚問道:「小姐在哪裡,你卻獨自來此?」

  束生道:「他回娘家去了,我在惠山讀書,回來見他不在,偷空來會你一面。」

  翠翹聽得宦氏不在,方敢開言道:「夫!你妻子吃得好苦!自到宦府,先打二十下馬威,後到束家,不知受了多少苦惱,多少煎熬。只道是薄命紅顏,遭人掠劫,流賣侯門,那知是伊家大娘擺下的牢籠計較!但我止一身,死亦何難。但可憐我恁的一個人品,不明不白死在丫頭隊中,心實不甘,故苟延歲月於此。夫,你須念舊時情,放我一條生路。今生不能補報,來世再填還你罷了。」

  言畢,哭死於地。束生一把抱住道:「是我束守不聽你言,至墮妒婦之計。誤得身入牢寵,陷在孽海,超升無策,拔救無門。千思萬想,上有十疋一著,還是逃生保命之方。妻,你不要自誤了前程。」

  講到傷情處,納頭便拜,翹亦跪倒。

  忽春花上樓道:「相公,娘回來了。」

  束生、翠翹連忙站開,整衣收淚,將欲下樓。宦氏已到。只束生拿著一把汗,翠翹懷著一個鬼胎。只見宦氏滿臉堆著笑容道:「相公,幾時回家的?」

  束生道:「明日乃文會,方才回來。」

  宦氏道:「看寫的經何如?」

  束生道:「正在這裡看,果是寫得好。」

  宦氏淨手登樓,拜了佛,翠翹上前稽首,宦氏與束生見了禮,看那寫的經卷道:「果然寫得好,顏筋柳骨,鐵畫銀勾,是好一筆字。我歸家與夫人說之,夫人也要手錄一部藏經,待我這裡完了,便送你過去。」

  翠翹應道:「是。」

  因忖道:「計又來突,可憐,可憐。」

  宦氏問道:「此經幾時寫完?」

  翠翹道:「還得兩月。」

  宦氏道:「好生用心寫,不要落了字畫,差了旨義,是大家的罪過。」

  翠翹道:「曉得。」

  吃了幾杯茶,半言不發,歡天喜地同束生下樓而去。

  翠翹問春花:「娘來幾時了?」

  春花道:「你樓上說苦說屈的時候,娘已在樓下了,不叫我通報,故不敢報耳。」

  翠翹暗暗道:「好厲害的女娘也,真有卒然加之不驚、遽然臨之不懼的手段。一肚皮不合時宜,滿臉上堆著春風和氣。當此光景又未有不怒者,而彼反談笑而道之。怒者人之常情,笑則其心安可測?如今若再複到宦家,我性命方才沒了,如何報得冤仇?我且將經事趕完,逃往他方,又作道理。」

  自是日夜不輟,一月之內,經已錄完。收拾些供佛的金銀器皿,打了一個包裹,到西壁樹上系了一條索子,自己包了幅巾,竟是道姑打扮。吩咐春花、秋月睡了,遂題一偈雲。詞曰:

  去去去,無生寄,踢倒醋瓶,扯斷孽系。如來八萬四千,獅吼三十六處。不是腳快得逃生,又被頸套無間室。咦!去得趣,一瓢一缽蕩天涯,無拘無束隨風住。

  大書在門上。攀緣上樹,引繩而下。月色朦朧,背了包裹往西就走。一路地僻人靜,行至天明,漸有人走動。心中著慌,抬頭忽見「招隱庵」

  三字,翠翹大喜道:「此安身之處也。」

  叩庵門,多時,一道婆念佛而出,開門見翠翹是道扮,便問道:「菩薩從那裡來的,怎恁般早得緊?」

  翠翹道:「雲遊至此,見寶剎清淨,特借一隨喜。」

  那道婆道:「我是做不得主的,道菩薩自去問當家的便是。」

  翠翹隨道婆而入。

  在中堂坐了兩個時辰,走出一個尼姑。年紀雖半老,卻是道骨仙風,替翠翹和南了道:「仙姑從何處到此?」

  翠翹道:「一言難盡。小道從師父雲遊至此,要到招隱庵訪一道友,一路同行。不知那裡錯了路頭,一時找尋不著。小道見寶剎上題『招隱庵』,我師父不知曾到這裡否?」

  那尼姑道:「令師尊號?我小道名叫覺緣,令師可是尋我的麼?」

  翠翹便接口道:「正是覺緣師父。我師父道名磽水。」

  覺緣道:「莫不是鎮江的恒水師兄麼?」

  翠翹道:「正是。」

  覺緣道:「幾年不見,卻在何方?」

  翠翹道:「一位夫人帶往京中,住了幾載。小徒也是北京收的。今備有幾件供佛對象送與師叔,師父不來怎麼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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