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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宦鷹犬移花接木 王美人百折千磨(2)


  束生道:「既已死矣,寧有返魂之日?」

  道士道:「居士不必持疑,一年後自當會面。但相逢不能一言,方見小道之言不謬。」

  束生半信半疑,謝了道士。終日終夜,孤孤單單、淒淒慘慘的情況,且按下不題。

  卻說那些壯士,便是宦鷹宦犬合來的夥伴。這死屍是海灘上無主骸骨,將來充作活人,綁在馬上,只等開門,便送入中堂,把死人衣帽換與翠翹,扮作男子,免人之疑。先著幾個跳入後園內躲藏,裡應外合,成了此計。將那死屍上以松油硫黃灌透,見火就著,一著即不可救。以死屍換生人,免得那地方追究,束家的緝獲。搶了翠翹,一夜工夫走了一百五十裡,天明落店。道同伴一人有病,要做一張軟床,抬往船上。翠翹中了毒藥,睜著一雙眼不能出半言,心中也不甚明白。抬上海船,那人曉得翠翹的烈性,也不替他用解藥,隨他昏昏沉沉,不茶不飯。開船來不消數日,已至太倉。換了船,徑到無錫宦府中。

  宦夫人著人去接小姐來到府中,道:「這妮子弄來了,還是怎麼施行?」

  小姐道:「這事要仗母親的威福,把他救醒,只說是人賣在府中為丫頭的。他若善善從命便罷,稍若有甚言語,便打他個下馬威。弄得他性伏了,再轉送來伏侍我,我自然會得擺佈。」

  夫人道:「曉得了。」

  小姐辭回。

  次日,用解藥替翠翹解了,心下頓然明白,如醉方醒,如夢方覺。道:「我怎在這裡?這是甚麼所在?」

  一老姥姥說道:「你賣在我府裡為奴,今日參見老夫人,須要小心。」

  翠翹啞口無言,摸頭不著。細看這人家,潭潭宰府,不似個將就人家。忖道:「我王翠翹多是做夢也。明明在臨淄花園內燒夜香,訴衷情祝天,見一起賊搶入,將我綁起。怎得後來一陣昏迷,不知人事,睡得一覺,這人物山川都更變了?我的家舍哩?我的丫頭哩?怎都不見了?這宰府是誰家?我卻到這裡來?多管是夢也,抑是醒耶?」

  正狐疑不決,忽一丫頭走至,對翠翹道:「新來的姐姐,奶奶坐在中堂要問你甚事,快些去叩見。」

  翠翹無奈,只得跟著那丫頭轉彎抹角。一座大廳,匾上是「天官塚宰」

  四字,中堂坐一夫人,年約五十餘,兩旁列著丫鬟三四十人。內十餘個粗壯雄健者,各執繩索、板子恭立。翠翹忖道:「這不是個好所在,若果陷入他家,翠翹又落苦海了。」

  不覺墜下淚來。然事已至此,不得不上前相見。遂整一整衣衫,轉移蓮步。

  此時乃暮春時節,已是單夾之衣。翠翹身穿月白綢紗衫,內襯紅綢紗襖,白繡裙,大紅鳳頭鞋,自階下一步步行上堂來,賞是風流齊整。宦夫人看了道:「果然好一個美品,怪不得我女婿愛他。今日不把他個下馬威,怎麼磨滅得他性子落來!」

  翠翹看看走近前,那旁邊立的丫頭道:「新來丫鬟磕夫人頭。」

  翠翹不知來歷,回眼看那叫的人。那丫頭大呼道:「還不磕頭,討打!」

  翠翹著了一驚,連連跪倒,磕了四個頭。宦夫人開言問道:「那丫頭是那裡人氏?姓甚名誰?有甚事故丈夫賣你到此?」

  翠翹聽了「丈夫賣」三字,不知從哪裡說起,只得跪上前兩步,含淚稟道:「夫人在上,待妾訴稟。妾家住臨淄,乃良人之婦。偶在後園燒夜香,被人搶擄至此,望夫人搭救。」

  宦夫人道:「這妮子恁的胡說!臨淄離此相隔二千餘裡,你是幾時離的?」

  翠翹道:「妾那夜燒香,是三月初五。」

  夫人大怒道:「唗!這丫頭真是可惡,半句言語也沒有真實的!臨淄到此,有一月路程,今日才是廿五,你到我府中已是三日,就飛也飛不到此。我看你言語支離,行藏古怪,不是個背夫逃走,被人賺賣於此,定是做甚不端事,丈夫遠賣他方。從直招來,免我拷打!」

  翠翹道:「妾實臨淄良人之婦,有家有業,有公有夫,實是被強人劫擄至此的。」

  夫人冷笑道:「更說得沒腔了。強人擄了你,將來賣與我府中,船來三日,經程二百餘裡,你怎一言不說?況此官船,難道怕他怎的不成?」

  翠翹哭道:「夫人!我被他捆住,心下還是明白的。我道大王財帛聽取,勿傷吾命。他將甚物件在妾口中一抹,便如醉如癡,不明不白,昏昏沉沉,不知怎麼了。直到今日,方才明白。妾見潭府,尚疑是夢中。」

  夫人笑道:「這是睜眼夢。你到我跟前不直言明訴,搗出這樣鬼話來搪塞我。我替你醒一醒夢,你自然條直肯說。」

  叫:「丫鬟,捆打他三十,再盤問他!」

  兩邊丫頭應了一聲,趕到翠翹身邊,拖翻在地。拿手的拿手,拿腳的拿腳,扯褲的扯褲,脫開來。大紅褲子映著瑩白的皮膚,甚是可愛。那些使女那裡曉得惜玉憐香,乃久慣行杖之人,把褲子抻得貼緊,一些展動不得。一個跪在地下記數,兩個擒住手,一個撳住頭,一個行杖。喝聲數著,劈空一板,打將落去。翠翹叫啊唷一聲,臀上絕似火燒,魂魄早已不在了。那無情竹板,上下打在一處,不須三五板子,血流漂杵矣。可憐如花似玉一個佳人,怎受得恁般摧殘?叫屈連天,地皮也啃去了一寸。打到二十,氣已絕了。丫頭報夫人道:「新丫鬟死了。」

  夫人道:「挺起來用水噴醒。」

  丫頭齊應了一聲,放了翠翹。一把頭髮抓起,從背後挺住,一人拿水,照臉一噴,瞬息之間,漸漸蘇醒,道:「痛殺我也。」

  又多時,方神定哭道:「夫人饒命。」

  宦夫人道:「我府中使女不下三百餘人,你若死了,不過是氈上去得一根毫毛耳。你莫把死來嚇我!你若妮心改過,把那些油腔都去盡了,我也另作一樣看待你;你若仍前那樣裝喬,須知我要活活敲死!」

  即喚老姥姥出來道:「這妮子就撥在你名下,教他刺繡澆花,取名叫花奴。把他這些舊服色俱換下了,另與他刺繡隊裡衣服穿。」

  姥姥上前對翠翹道:「花奴姐,謝謝奶奶,同到我那裡去將息。」

  翠翹打得半生不死,聽得此言,想道:「死在這裡,一發不值錢了。且同姥姥去,看是怎樣所在。生不能複冤,死當為厲鬼以報之。」

  爬向前,磕頭道:「多謝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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