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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衛華陽智伏馬娼 束生員喜聯王美(4)


  知府道:「這潑婦甚事在衙門前大驚小怪?」

  秀媽稟道:「我丈夫馬不進來領人,不知犯了甚罪,老爺打了又枷?」

  知府道:「我無官賣之示,誰著他來尋事?公堂之地,豈容烏龜橫行?將這潑婦串起來!」

  三四個皂隸趕上前,拿手的拿手,拿腳的拿腳,就串。知府發怒生嗔,叫著實拶。兩人用板子抬將起來,一百二十攛梭,梭得秀媽鮮血淋漓,痛楚不過,只將雙腳雙搓。不但裙褲盡脫落完,連膝褲、捆腳鞋子,一齊都吊了下來。知府吩咐拶到衙前示眾,從人擁出。不但受苦又要破紗,求他們私開串子,暗地開枷。許多事情不題。

  那知府作了一番威福,方問翠翹道:「你不回娼家,我須要盡法。」

  翠翹道:「寧可法下死,不願複入娼家。」

  知府叫取枷來道:「打便饒你,要枷號一月,方不斷你入娼家。」

  翠翹道:「願領老爺法度。」

  上了枷,將封封條,束生趕上堂,相抱大哭道:「我累你,我累你!」

  知府問道:「你怎麼累他?」

  束生道:「生員要娶他時,他已量及有此,不想今日果如其言。」

  知府道:「果如此,也要算他是個有見解的女子了。」

  束生道:「此婦不獨有見解,且深通文墨,還求公祖大人開一面之法網,則生員夫婦享無疆之福庇,萬代陰功,千秋德澤。」

  知府道:「翠翹既擅詞韻,何不也以枷為題。昔本府曾見古才女,有以枷為題,做《黃鶯兒》一曲,甚是風雅,流傳至今。即事詠來,如有可取,我便開豁了你。」

  翠翹聞命,不敢推卻,因另出新思,又做成《黃鶯兒》一闋。

  《黃鶯兒》:

  雖與木為仇,喜圈套中得出頭。感方圓遮蓋全身醜,但脅肩可羞。
  坐井可憂,可憐淚痕流,不到衫和袖。謝賢侯,教人強項,再不許放歌喉。

  太守看了,不勝歡喜道:「此作比舊作更加雋永,真是佳人宜配君子,永斷為夫婦。」

  令左右開了枷,教束正進來,吩咐道:「人家討了這樣好媳婦,是極難得的。你怕親家怪,不帶王氏回家便罷了。做官的誰沒有三妻兩妾,父子到此也須量情,翁婿怎麼管得這樣事!」

  束正啞口無言。知府叫取一對采旗,當堂題一聯道:

  今日配鸞凰,喜見才人逢淑女
  明秋開文運,更誇丹桂伴嫦娥

  著鼓樂、花燈、喜轎,雙雙送回束宅。束生、翠翹拜謝太爺玉成之恩,上轎歸家,好不興頭。束正到此田地,無可奈何,只得倒依著府尊吩咐,瞞得隱密,不令家中人知。

  束生次日同翠翹拜見父親,父親便道:「賢媳婦,不是為公的不能容你,恐家裡媳婦容不得你。」

  翠翹道:「我盡我做小之道,聽他逆來,我只順受就是。」

  束正道:「你言也是,但你不回無錫去,他也無可奈何得你。」

  翠翹拜謝而退。因事上以敬,待下以慈,事夫以恭,內外大小無人不贊其賢德。只苦馬不進、甘下流,枷了不算,開枷時又是二十板,秀媽開串,也是十板,沒要緊受了這一段苦楚。束正吩咐兒子收拾一所新屋,替翠翹獨居,恐怕家中人來見了,惹氣生端,上下瞞得水泄不通。

  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須是己莫為。恁般娶子妹,經官動府,怎麼瞞得許多?早有人將這些行經傳在宦小姐耳中。宦小姐笑道:「正要他瞞我,若他明對我說,娶了一妾,我倒要體貼丈夫志氣,惜我自己體面。他既瞞我,我便將計就計,弄得他無梁不成,反輸一帖。看他們可能出我之範圍麼?」

  或有家奴討好報道:「相公外面又討了一房家小。」

  宦小姐不待講完,大罵道:「這奴才該死!相公娶小豈有不對我說之理!此必相公打罵了你,你特到我面前生非下火,離間我夫婦,其實可惱。本欲送官懲治,相公不在,不便見官,罰這奴才自掌三十下嘴巴!」

  掌了,猶恨恨不平道:「這奴才如此尾大不掉,下別人火也罷了,怎麼連家主公也下起火來。如再有一人亂言者,拔去四個門牙!」

  大家哪個再敢開口。苦了這個多嘴的,打又打了,又不得小姐的歡喜,又招束生的怨悵。

  有奶娘李媽媽對小姐說:「娶妾之說只怕有的。」

  宦小姐道:「我信得束生過,他決不瞞我的。況娶妾又不是甚犯法事,我又不是他上一輩,他何苦瞞我?奶娘,此言得之何人之口?」

  奶娘說:「實是束芻自臨淄來說的。」

  小姐道:「我正要查此言起於何人之口,原來是這奴才!當時他打碎了一隻玉鐘,是束相公所愛之物,著實打了他幾頓。他懷恨在心,今乃造出此言,激我為不賢之婦,毀家主公為薄幸之人,情實可恨!」

  叫束能去叫束芻進來。束芻到,小姐吩咐道:「譭謗家主公的奴才!替我拔去了他四個門牙!」

  命下如山,誰敢不遵?拿斧子的,鐵鉗的,縛手縛腳,一齊動手。束芻大叫一聲,昏死地下。多時方醒,而四齒已拔落矣。正是:

  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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