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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兩意堅藍橋有路 通宵樂白璧無瑕(2)


  乃洗盞更酌,傳斝飛觴,甚覺快樂。忽見壁上一幅山居圖,未有稱題。翠翹道:「此畫甚佳,何無題詠。」

  金生道:「此小生新做米家筆意,尚未標目。芳卿有興,為我增色何如?」

  翠翹酒濃情快,詩興勃然,遂不辭道:「既是郎君所作,妾安敢藏拙。」

  因揮筆便題,詩曰:

  面面溪山繚繞,村村花木蒙叢。
  人在淵明記,家居摩詰圖中。

  翠翹題完,金生欣賞道:「寫作俱工,不減衛夫人。何物天工,產此異品,真令小生愛死樂死也。尚有小陽春圖,自謂奇絕,亦未標目,並求珠玉。」

  翠翹道:「一之為甚,其可再乎!」

  金生道:「多多益善,再何傷耶?」

  翠翹笑而從之。展開那圖,見淡黃疏綠,甚是愛人,乃走筆一絕道:

  十月輕寒葉未凋,淡黃疏綠短長條。
  無情有態堪憐處,日角雲頭雨半腰。

  金生看見翠翹題詠清新敏捷,極口贊羨道:「一字一珠,雖十五座連城不易也。而寄懷深遠,更得畫工未到之意,可謂愈出愈奇矣。」

  翠翹道:「稱揚太過,君意殊深。」

  金生道:「草草虛稱,予意未申萬一耳。」

  翠翹道:「若如君意,又將如何?」

  金生道:「若如我意,除非金屋以貯嬋娟。」

  翠翹道:「薄命妾,怎消受得郎君恁般情況。」

  金生道:「據我看來,芳卿原是天上神仙,暫謫塵寰,鯫生凡胎俗骨,得奉末光。雖焚香供養,猶恐不恭,豈但金屋貯之而已。」

  翠翹道:「感郎篤愛,鏤刻五中,不知今生能補報得郎君恩山義海否?」

  因以身投入金生懷中,嗚咽不勝。金生道:「常聞心堅石穿,爾我志願如廝,上蒼自應矜憐,玉成乃事。」

  翠翹道:「造化忌盈,至於忌才忌美猶甚。君不見嬌紅之事乎?」

  遂蒙袂掩泣。金生道:「卿卿放心,餘忝為男子,豈不能庇一女子,萬一事變不測,當出生入死,以完夙盟,斷不作薄幸人,辜負卿卿至情也。」

  因扶之就席,洗盞再酌。翠翹道:「日之夕矣,恐父母歸來,看破不妙。」

  金生見說要去,便慘淡不能言。翠翹道:「妾亦不忍舍郎,但義有不可,時有未及耳。願郎耐心以待合巹。」

  因立起身道:「倘僥天之幸,父母不歸,當西窗剪燭,共消長夜。」

  金生暗然點頭而已。翠翹再四安慰,方收拾壺盒回家。

  金生送至假山,將欲同到王宅,俄聞敲戶之聲,金生遁回。翠翹藏過壺盒,連忙來開門,卻不是爺娘,是親眷家著人來回說道:「員外、安人今夜不回,叫姑娘早早收拾關門睡了吧。」

  翠翹道:「曉得了。」

  關了門,暗喜道:「金生可謂有緣,剪燭之約當踐矣。」

  複整理些酒肴,到後面從假山直抵金生書室。

  此時金生隱幾沉臥,翠翹因上前撫其背道:「襄王猶未醒耶,神女下陽臺矣。」

  金生驚覺道:「醒耶,夢耶,其真翠卿耶,抑金重之遊魂耶?」

  翠翹道:「雖然是醒,未心非夢,郎君須要認真。」

  金生道:「這等說來,則是睜眼夢矣。且問芳卿何以複能至此?」

  翠翹道:「僥倖父母不歸,奴攜酒與魚,複游金穀。」

  金生聽了大喜過望道:「酒且慢飲,芳時難得。況三星在天,正好訂盟,盟畢歡飲未遲。」

  翠翹道:「盟則不可無章,請郎君執牛耳。」

  金生欣然不辭,遂走筆成盟章一道。

  盟曰:

  同心人金重、王翠翹,某年某月某日某時生,謹心香一炷,水醴一卮,訂盟于高天厚地之靈。切聞夫婦尚義,義在終身不移;兒女多情,情切死生無負。前時翹願有家,重願有室,憐才慕色,已深結乎同心;今日重慮其始,翹慮其終,瀝膽傾心,敢言盟於異日。自盟之後,男期九死靡變,女誓一節終生。縱外來之盟,或有不測,而吾心之夭斷乎一定,苟渝其盟,神天共殛。

  盟詞曰:

  結盟不結松與柏,松柏摧殘留不得。結盟不結蘭與竹,蘭竹敗壞誰結束。結盟不結石與金,石易爛兮金易沉。結盟不結山與海,山可崩兮海可改。結盟不結風與雲,雲散長空風不停。結盟不結花與月,花易殘兮月易缺。結盟只結地與天,天地從無衰死年。天長地久不可問,此盟萬古猶留傳。某年某月某日,金重、王翠翹盟。

  二人盟畢,翠翹滿斟一杯遞與金生道:「自今以後,一蒲一柳,非妾之身皆君之身也,甚無貽妾白頭之歎。」

  金生道:「卿勿過慮,斷不負盟以負卿。」

  亦斟一杯遞與翠翹道:「今夕相對暢飲,為歡已極,但不揣尚有一過分之求,不知可能更邀垂聽?」

  翠翹道:「除苟合之外,一惟郎命。」

  金生道:「未盟之先,且守卿諭,既已定盟,苟合之戒已聞命矣,豈敢亂之。所請者,聞卿胡琴之妙,能遏雲生風,不識可能拜求一曲,以聞所未聞?」

  翠翹道:「胡琴乃兒家所好,何惜為郎君一彈,但此有限時光,言情尚憂不足,何暇及此。況胡琴在家中,去取又多一番起倒,請以異日何如?」

  金生道:「我非不知情至音生,豈受催迫,但思慕久矣。得聞片響,足慰平生。若胡琴,小生自有。」

  因忙忙取出,雙手跪捧,遞與翠翹。翠翹連忙扶起,笑說道:「郎君為此織指弦聲,屈體於妾,不亦褻乎!」

  金生道:「屈體不過以表急情耳。倘憐此急情,肯為一弄,榮且不勝,何褻之有?」

  翠翹慨然道:「郎君鍾情如此,妾死且不朽矣,何惜一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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